傍晚,暮色如墨汁浓稠,檐角的铜铃风吹颤响,章总管领着沈知洛穿过层层垂门,最后停在那扇雕刻着精细花纹的红木门前。
房屋里掌着灯,微光透着纸窗落在沈知洛的睫毛上,她静静的站着,随着章总管的敲门,屋内便传来一声沉闷:“进。”
章总管得到旨意,回过头骂了沈知洛一声,“愣着干嘛?还不快进去?”
沈知洛推门进去,书房里灯火不算亮,烛火在青瓷灯罩里跳动,映着案前人半张脸。苏承历坐于桌前,宽袖自然垂落,长发披散,修长的五指轻握毛笔,不知在写什么。
“这昭亲王是个断袖已是全城皆知,但王府中不乏美男,你若是想找回当年线索,还需得主动出击。”牙婆往她胸口塞了一小包药,“有必要时候可以用这个让他致幻,保证让那昭亲王不省人事。”
沈知洛一边走,一边想着牙婆叮嘱她的事情,手不自觉的从胸口拿出那包药放在袖口中。
牙婆曾告诉过他,苏承历这人虽是个断袖,但并非混乱不堪之人,想要得到他的芳心,可不止靠一张脸就行,且往日里受惯了谄媚的他,自然也不吃这一套。
想真正接近苏承历,找到当年证据,只能日积月累,获得其信任掌大权,但奈何她身份过于特殊,又是扮男,定然称不了太久,这才把这致幻散塞给了她。
沈知洛走到跟前时自然跪下,青砖寒气透穿素衣冰冷贴着膝盖,还没说话,上方已经传来十分肃然的声音,“本王让你跪了吗?”
沈知洛一个哆嗦,道:“奴跪主,天经地义。“
苏承历冷笑,上方的执笔声音戛然而止,玄色的靴子停在她的眼前,“好一个天经地义,既知道自己是个奴隶,那不如说说你藏在袖中的手在抖什么?”
"夜里秋风吹得寒冷,奴才又从未见过王爷,一时慌神。"沈知洛低头,烛光在她眼尾勾出碎影,“若王爷嫌弃,奴才这就去做劳役。”
“劳役?”苏承历指节扣了扣砚台,墨香混着沉香漫上来,“你这般肤白素净,倒没有半分奴隶模样,只怕晒不过三日吧?”
这几年来,沈知洛虽跟着林叔习武,但粗活倒不是她干,与那些被折磨惯的奴隶自然比不来,思绪两秒,她接道:“回王爷,奴才本是要被卖去南风馆,只是途中遇了乌龙,这才……”
轮椅突然碾过她曳地的衣角,苏承历俯身时发梢垂落,手握住她的下巴,"是吗?你可知前日那个撒了谎的,现在挂还在牢狱里当灯笼?"
"那灯笼必是极美的。"沈知洛反过来握住他的手,盯着他道:"就像王爷这双手,沾了血反而更……"
话音未落,咽喉已被冰凉匕首抵住,她清晰看见对方瞳孔缩成针尖,语气寒颤,“伶牙俐齿,思路清晰,这也是个奴隶该有的?说,利用本王于牙婆的买卖,伪造身份进入王府,到底所为何事?”
沈知洛道:”王爷冤枉。”
“本王冤枉你?”苏承历道:“依你意思是本王的错了?”
“不敢。”沈知洛跪在他脚前,脑海中又想起牙婆的叮嘱,她接着道:“奴才本就无依无靠,只为跟随王爷身边,即便为奴为婢。”
“好一个跟随本王?”苏承历突然轻笑,匕首翻转用刀背挑起她下颌,盯着她那张白净脸庞,“既然跟随本王,那便是死也要跟随本王了?"
话毕,苏承历忽然调转利刃,朝着自己腹部刺去。
见此,沈知洛心头一颤,立马伸手阻拦,握上利剑刀刃,窗外惊雷炸开响声的刹那,她闻到血腥,掌心传来刺辣的疼痛。
苏承历勾着不知何意的笑,这是沈知洛头回以如此近的距离观察仇人,生的一张俊朗的面孔,脸上的表情却是阴险和毒辣,还伴随着几丝疯狂。
曾几何时,章总管破门而入,神情凝重,苏承历哈哈地松开手,从她旁边绕过去,道:“是个胆子大的,章德文,带去养好那双手,从今以后当本王书童。”
“是。”
苏承历走了,随着一声令下,几个人把沈知洛带到了一间偏殿,这间偏殿离苏承历的书房不算远,屋内不尽奢华,各种家具应有尽有,且还上保留着一股人烟气息。
苏承历攥着手腕,这时一个男子进门,正是那日前去金陵买奴的李卫,他将一包药丢在桌上,道:“这是上个书童的屋子,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养好手伤本本分分的做好本职。”
沈知洛莞尔,“多谢大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上个书童还在牢里挂着。”
李卫一走,沈知洛这才将药敷好,手伤刺痛勾起她握刃的记忆,一回想那人接近疯子的行为,不禁感叹:“果真性情古怪。”
……
另一边,亲王府忽然爆发的惊雷来源于炮仗,苏承历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章总管道:“尚未查到何人,不过想来定是救那畜生来的。”
“敢在我面前抢人?让李卫去牢房里守着,我倒想看看他如何救得了那畜生。”苏承历冷哼一声,接着问:“那长庚的底细可查清了?”
“回殿下,目前只能确定这长庚是从南方而来,与那牙婆关系还尚不清楚。”
苏承历思索几秒,道:“我知道了。”
次日,沈知洛去了书房,苏承历一整日都坐在屋中,于桌前要么写写画画,要么审理皇上送来的案件。沈知洛则清扫打理一天,正好借着机会翻找当年告发的蛛丝马迹。
沈知洛握着鸡毛掸子的手悬在半空,目光落在书案右上角那方半旧的端砚上。砚台边缘刻着细如蚊足的纹路,她仔细的瞧了一眼,才发现这纹路与父亲书房刻章上的分毫不差。
她心头一颤,还没动手,苏承历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扫得这般心不在焉?”苏承历冷不丁地道,手上仍握着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团漆黑,“还是说,这砚台比本王让你整理的卷宗更有趣?”
沈知洛垂眸掩去眼底翻涌,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回王爷,奴才只是见这砚台品相古朴,想着该用软布细细擦拭才是。”
说话间她已取了棉帕走近,指尖即将触到砚台时,苏承历忽然扣住她手腕,带伤的掌心被按在冰凉的砚石上。
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纱布,声音混着风声浸人骨髓,“你倒是比上回书童机灵。”
“王爷谬赞。”沈知洛道。
苏承历撇开她的手,“做好你的本职,你若要求死,即便生的一副好皮囊,本王的刀也不会怜惜。”
沈知洛看他,眼睛里透着柔光,“能入王爷的眼已经是奴才的荣幸,不敢奢求什么,只为留在王爷身边。“
苏承历盯着她,一言不发。
空气冷了好一会儿,沈知洛瞧他一眼,“王爷已批卷良久,奴才去煮壶普洱来,给王爷提神醒脑。”
苏承历靠在圈椅上,狭长的眼尾漫着笑意:“不必了。”说着便抛来一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沈氏通敌”四字已褪成浅褐,他盯着她的神情,眼神似要穿透她那般冷冷道:“明日内把整本卷宗从头到尾抄写一遍。”
沈知洛一看沈氏通敌四字,心中顿时一颤,苏承历果然已经怀疑她的身份,她口中含着唾液不敢下咽,装的若无其事。
苏承历依旧盯着她,“若是写错一个字,本王便教你尝尝,墨汁灌进气管是何滋味。”
沈知洛接过账册的瞬间,掌心触到纸页间夹着的细薄绢片,她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露出懵懂:“奴识字不多,还望王爷指点。”
苏承历忽然低笑,轮椅碾过青砖驶来,指尖捏住她下颌强迫抬头:“识字不多却能看懂账册?罢了……”
他松开手,从袖中取出玉牌拍在她掌心,“罢了,本王有事在身,你就在书房里抄写,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出书房。”
“是。”
随着苏承历一走,沈知洛这才翻开卷宗,沈氏通敌的卷宗里一条条的列着许多罪状,她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发现其中有条通敌的罪状指示着沈氏云纹,便是他在砚台看到的那个,据说与叛国旗帜的一模一样,因而才被满门抄斩。
沈氏云纹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沈知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拿起笔按照卷宗上的一比一描绘下来。
苏承历一直到深夜都没回来,沈知洛抄好卷宗,缓缓的走到窗前,发现整个院子已经无人无光,她眼底流过一丝淡淡的笑,退回屋内砚台处。
今日她打扫至这里时苏承历便一直观察着她,第六感告诉她,这里不止一个砚台这么简单。她轻悄悄的点着蜡烛摸索,来回几遍后,果然,在砚台后的小暗处发现了一个按钮。
轻轻按下后,整个架子抖动,开出了个暗道。沈知洛走进去后发现暗道仅有两米之深,这么小的暗道,定然暗藏玄机,拿着烛火照明,发现了一侧有个钥匙孔。
苏承历身上似乎就常挂着钥匙,沈知洛摸了摸胸口的药包,看来是时候使用这包致幻散。
这时,屋子外传来响声,此时想跑出去已经是不可能,沈知洛心一惊,只好关了暗门。随即,她将头发散下,又把外衣一拖,拿出面纱,瞬间从一个书童变成了妙龄少女。
苏承历在门外喊了几声,始终不见她身影,随后听到轮椅碾压青砖的声音,她渐渐屏住呼吸,心跳却不受控制砰砰跳动。
她反手握着匕首,对方却在门前停了下来,转身离开。但沈知洛疑心自然未消,果然,外面传来一声喝响。
“给本王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