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醒来的时候,只觉恍恍惚惚,意识混沌了良久,挣扎着坐起,环视病房的一切。
原来没死啊。
重新启动系统的大脑迅速得出了这一结论。
他伸手放在胸前,心脏的跳动如此强劲,闭眼认真感受是几秒后,他缓缓下床,走出病房。
看起来是特殊住院楼层,非常安静。
他扶着墙,小心驱使着不知多久没有运动的双腿,脑海中浮现一张张面孔。
朋友,家人,同僚。
她……
他该把她归为哪一类呢?
“小伙子,你没事吧?”
诸伏景光抬眼,是一位穿着住院服的男子,头发灰白,但眼睛炯炯有神。
“我……”
太久不开口,这一个字就费了他许多力气。
注意到他的异样,来人将他扶回病房,叫来医生。
这时候,诸伏景光才知道他的名字,池田正志。
隐约间,他觉得好像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但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送去进行一堆检查。
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降谷零口中,他被告知可以同对方用真实身份来往。
“这样没关系吗?”
“上级已经通过了,这是池田检事亲自和高层谈的。”
“检事?”
“是,池田检事是东京高等检察厅的高级检察官,和我们也有工作上的往来,反正他最近也在住院,有他和你说说话也挺好。”
他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了,是在调查北原浅落的时候。
于是,在他见到池田正志进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时候,他就明白对方什么都知道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欠浅落的情债,绿川光先生?还是诸伏景光先生?”
*
北原浅落跟随父亲来探望池田正志的时候,他躲在墙角偷偷看她,三年不见,她瘦了,头发长了,眉眼间的傲气与俏皮隐去,一举一动间多了沉稳。
之后,他偷偷跟踪过她,就像他之前那样,远远跟着,陪她在夜幕之下穿越城市,看她走进家门。
此刻,三年来,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
清澈的女声由远至近,还带着些不曾给予他的亲昵软糯,而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包落地的闷响。
他看着她睁大双眼,定在原地。
他起身走近,那双眼睛看得越发清晰。
她的眼眶红了,她弯曲的长睫毛一颤一颤,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
他弯腰替她捡起包,装了一些资料,挺重,是打算吃完饭回去加班吗?
他把包递了过去,故作镇定:“北原小姐,好久不见。”
但她没接。
他视线上移,对方偏过脸,但他还是看到对方发红的眼尾。
“对……”
他想开口道歉,可对方开口打断了他。
“这次又是什么假名呢?绿川先生?”
“这次不是假名,北原小姐,我叫诸伏景光。”
他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笑声,或是叹息,而后是女孩冷冷的声音,和手上骤然的失重。
“我不想知道,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北原浅落推门而出,眼角的泪在滴落之前就被擦去。
没走几步她就在走廊上遇见了父母一行。
“浅落,你怎么出来了?”北原理纱问道,看到包厢门口追来的诸伏景光,她心下了然,正想再开口,北原浅落侧身离去。
“抱歉妈,我临时有事,先走了。”
北原理纱朝要追上的诸伏景光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而后和丈夫对视一眼,转身跟上女儿。
北原浅落上车后抽了张纸擦眼泪。
他把胡子剃了,他的下颌线更锋利了,眼底没了疲惫与提防,但身形瘦了一圈。
北原浅落擦眼泪的动作一顿,不是忘了吗……
副驾驶的门在此时被拉开。
北原理纱把座位上的包放到脚边,进入副驾驶坐下,关门,贴心地为北原浅落再送去一张纸巾。
“妈,你也和他一起骗我。”
北原理纱抬手拿过北原浅落手中的纸替她擦眼泪。
“浅落,他没有骗你,三年前,他确实差一点就死了。”
“因为卧底身份暴露,为了不牵连到其他人,他选择自尽。”
“那时候,他的子弹堪堪擦着心脏,命悬一线。”
“前不久,他才从昏迷中醒来,然后是检查复健,等到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才有勇气来到你面前。”
北原浅落别开脸:“谁要他来到我面前了?我才不稀罕。从他向爸开枪的一瞬间,我就和他再无瓜葛了。”
北原理纱一愣,随后一笑:“这事你爸都不追究了,你还记着呢。”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北原理纱叹了口气,抚上女儿的头发:“那件事别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修司擦伤已经是当时最好的结果了。”
北原浅落不语。
她能猜到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事后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这算什么呢?
北原理纱陪她静静坐着,望着来往的行人。
“我之前一直没和你说,你昏迷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
?!
北原理纱不紧不慢继续说:“叫的不是绿川光,是景光。”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约莫五分钟后,北原理纱开锁下车:“你不饿我可饿了啊,难得我和你爸还有正志都有时间,你赶紧的。”
下车没走多远,北原理纱停步转头,恰好看到下车的北原浅落。
吃饭期间,北原浅落虽然没有和诸伏景光说话,但也没有扫兴。
吃完饭,北原理纱毫不客气夺过女儿的车钥匙,对诸伏景光嘱咐:“诸伏君,浅落就拜托你送一下了,我们有事要出去一趟。”
“喂妈,大晚上你们去哪?”
“这你就别管了。”
门口只剩下她和诸伏景光。
“走吧,我送你回去。”
北原浅落没有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上车前,她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为了礼貌选择了副驾驶的位置。
北原浅落一上车就把头转向另一侧,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餐厅离她家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
不待车停稳,她就解开安全带下车。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直到她的手腕被握住。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要回家休息了。”北原浅落试图抽出,但异性间的力量差距显然让她无法办到。
“北原小姐,你能原谅我吗?”
面前的身影迫近,浓烈的隐于记忆深处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一下,一下,同时,无数记忆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她的耳边,只剩下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你之前欠我一次解气,你忘了吗?这次我惹你生气,算是扯平了好吗?”
“北原小姐,你愿意给我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吗?”
她不敢看他。他握着自己的手是那么炽热,明明是询问,无形之中压迫感和诱惑力又那么强。
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再说话。门口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交叠。
半晌,她小声道:“我说过了,不吃回头草的。”
趁对方回味这话的意思,北原浅落闪电般抽回手就要进屋,却还是被对方轻松抓住。
和果断动作截然相反的是他犹疑的话语:“北原小姐,我们之前……不算吧?”
“不算吗?”
算不算,她一时也吃不准,说不算,可她确确实实动了心;说算,又谁都没表白过。
“算吗?”他仍是小心翼翼求证的语气。
北原浅落小心抬眼,撞入对方幽深的双眸,晦暗之下透着几分不确定的迷茫。
她迅速垂眸。
“不算。”
“所以,你不算回头草……”
在男人反应过来前,北原浅落抽手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她长舒了一口气,靠着门坐下,他该听懂了吧?
诸伏景光呆楞着,琢磨刚刚北原浅落的话。
他不算回头草……
两秒后,眼中的茫然化为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上前敲了敲门:“北原小姐,晚安。”
北原浅落没有回应,但嘴角忍不住上扬。
第二天午后,她的办公桌上又出现了一束红玫瑰,娇艳欲滴,热烈张扬,就像三年前那束。
她拿起卡片,上面的署名是“诸伏景光”。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
北原浅落笑着接起:“三年了,你还是那么俗。”
“那北原检事要收下吗?”
“看你表现。”北原浅落扬了扬眉毛,心里已经盘算着晚上把花带回去怎么插花了。
之后,就如三年前那样,诸伏景光几乎每天给她送花,她都照收不误。
这天晚上,吃完饭,他带她兜风。
车子停在观景台边,是意料之中的地点。
北原浅落下车,头发被江风扬起。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
“你那时候,托人带话,让我忘了你。”
“嗯。”诸伏景光应了声,走向后备箱。
“你到底是想让我忘了你,还是想让我一直记得你?”
北原浅落笑盈盈,眼眸里闪烁着愉悦,闪烁着狡黠,也闪烁着探究。
诸伏景光伸出的手在空中悬了半秒才拿起后备箱的花束,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今天的花。”
“今天怎么现在才给?”北原浅落毫不扭捏接过。
是铃兰,是他之前送的最后一束花,是被她亲自扔入垃圾桶的花。
“之前那束……我扔进垃圾桶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那天……你扔了很正常。”诸伏景光伸手将一支斜了的花摆好,“我知道你还偷偷留了两支。”
“我妈说的?”
“是。”
她就知道,又是她妈卖的她。
余光看到诸伏景光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北原浅落微怔,心跳不自觉加速:“这是什么?”
这个形状应该是手链或者项链。果然,一打开,一条价值不菲的手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北原小姐,你愿意成为我女朋友吗?”
“一条手链就想收买我?”北原浅落嘴上不客气,手却已经伸向对方,示意为她戴上。
诸伏景光取出手链,低头为她戴上,随后拉住她的手贴上自己胸前:“当然不止一条手链,还有我的全部。”
掌心下,男人的心跳强劲有力。
“现在,我们算是在交往了吗,浅落?”
第一次,他叫了她名字。
北原浅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问出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是想让我忘了你还是记得你?”
两人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彼此的欲望。
诸伏景光轻轻捏住北原浅落下巴,粗粝的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摩挲。
下一秒,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肖想了无处次的吻。
唇齿交缠间,北原浅落听到了回答。
“当然是想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她本来就会一直记得他,可那还远远不够。
生死瞬间的私心中,让她忘了他是真心,妄想在她心中留有一个独属的无可替代的位置亦是真心。
好在,他还活着。
他吻得愈发用力。
“浅落,叫我的名字。”
两秒后,他给了女孩喘息的时间,然后,得偿所愿。
“景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