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身上威压一松，忍着经脉隐隐的刺痛，立刻站了起来，一边赶紧侧身出了诊台，一边道对前面的身影道“手下留情！”

    因为此时，卓望川的脖子正被握在面具少年的手中，指节分明的手指嵌在脖子上，没有使用任何灵气，硬生生地将卓望川提了起来。

    卓望川眼珠已泛白，仿佛只要少年只要再用点力，卓望川便会脖骨断裂而亡。

    卓望川死不足惜，但他不能死在奚城，更不能死在这种情况下。

    少年听到齐悦的声音，侧头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解，头歪了歪：“他羞辱你，还想杀你。”

    齐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赶忙道：“这里所发生的，我自会向城中天元宗的管事报告，请他们做主，你应该是知道奚城内禁止杀人的规矩吧。”

    少年没有说话，但齐悦能感觉到那银质面具下的双眸正在打量着自己。

    正当齐悦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

    “好吧，听你的。”少年手一松。随即，卓望川便被一股冰凌的灵气带着狠厉剑气震飞，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直直撞到墙上，方才停下。

    齐悦听到了一声“嘎吱”，似是骨头断裂声。

    卓望川此时摊在墙角，一动不动，人已昏迷。

    齐悦心中咯噔一下，走上前，神识扫了一遍，知道人还没死，心中松了口气。

    再看卓望川的脖子上，青紫明显。

    齐悦感到一阵胆寒，卓望川虽资质不佳，但到底是一名元婴修士，这修真界，元婴修士虽不难得，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如果不是卓望川以为他的病只有自己能救，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来这家医馆。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身份，竟能一招将卓望川伤至如此？

    卓望川已是元婴境，那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却又让卓望川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又是什么境界？元婴？亦或是......化神？

    齐悦为自己的猜想感到心惊。

    但此时也顾不上细想这些，卓望川不能死在医馆里，齐悦拿出一粒丹药，给卓望川服下。

    “你给我们少府主吃的什么！？”卓望川的仆从似是此时才从刚刚的巨变中反应过来，这个可怖的少年他不敢对抗，但对上齐悦，他那忠仆的信念便又回来了。

    齐悦根本不想跟他废话，只简短的说：“不想让他死你就闭嘴。”

    如此说着，却实在头疼，这卓望川现在这副样子该如何收场。

    正在齐悦思考如何能不脏了自己的同时把卓望川弄走时。

    “你，”清泠的声音再次传来“把这个废人弄走。”

    齐悦转身，看到少年抬了抬下巴，指挥卓望川的仆从。

    仆从敢怒不敢言，连滚带爬地扶起卓望川，半拖着往医馆外走，还不忘对齐悦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告诉府主！”

    “那你还是别走了。”齐悦看到面具少年抬手，灵气又在手中聚集。

    齐悦赶忙拦住：“放心，不会有事。”

    少年不太满意地发出一声似嗯非嗯的鼻音，到底没再动手。

    仆从趁着机会，赶紧带着昏迷的卓忘川落荒而去。

    此时，医馆的掌柜才出来，看到一地的狼藉，连声叫惨，直到面具少年说他来赔，掌柜才喜笑颜开地招呼大家继续看诊。

    闹了这一出，齐悦也无法再看诊了，和掌柜的告辞，准备提前回天元宗，她需得跟师兄将今天的事情通个气，免得神机府的人闹过来，师兄不知情况而被动。

    走在街上，齐悦有些烦恼，也不知道闹了这一出，会不会对她继续坐馆有影响。

    这般想着，齐悦脚步不停，转进一个小巷。

    身后跟着的人也跟着转进小巷，却没看到齐悦，愣了下，有些焦急，刚准备用神识寻找，下一瞬便感知到身后的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齐悦看着面前的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有些警惕，他不会是来问自己要赔偿医馆的灵石吧？她可赔不起。

    玉灼行听到齐悦齐悦的声音，松了口气，转过身，修长的身形瞬间将齐悦笼罩，眼睛却不看齐悦：“我回家，哪里跟着你了？”

    齐悦有些无语。

    修士一般都御剑而行或是用传送符、传送阵，她走路回宗门完全是因为御剑而行要不断运转灵气，她剑骨破碎做不到，传送符、传送阵要灵石，她没有。

    可这两样这少年看起来都不缺，那他敛起神识和灵气跟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玉灼行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难以让人相信：“好吧，我怕那个废人来报复你。”

    原来是这样，齐悦暗松了口气。这少年看起来冰冷冷的，没想到还挺热心：“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他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来找我的，你不用跟着我了。”

    说完，齐悦继续往前走去。

    玉灼行在原地踌躇了会，还是跟着齐悦：“那个废人，他喜欢你。”

    是一句陈述句。

    齐悦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认为，回想起以前卓望川对自己的种种。

    “以前也许吧。”齐悦并不觉得这个事情是可以和一个外人讨论的，但鉴于少年对自己的善意，又或许是她太久没有跟人说过从前了，她破天荒的愿意多说两句。

    玉灼行冷哼一声，煞有介事地道：“他配不上你，你别喜欢他。”

    齐悦笑了：“他是元婴境，是神机府少府主，前途无量，我只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修为可能也就止步金丹，所有人都觉得是我配不上他。”

    齐悦如此说，其实是觉得少年看起来修为高深，深不可测，可行事却带着一股莽劲和稚气，有意逗他。

    没想到少年竟十分认真：“是谁这么说的？说这话的人真是眼瞎，你很不同。”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你很厉害。”

    齐悦原本不经意的笑意渐渐散了去。

    多少年了，齐悦总是听到别人说“可惜了可惜了”，就连对她十分关切的同门、师长，也只是让她想开点。

    乍然听到一个人如此认真的夸赞自己，心中好似被一股热气充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身上被勉强压制的因动用灵气而暴动的破碎剑骨，此时又带着刺骨的疼痛席卷而来。

    齐悦再也无法思考是否浪费灵石，捏碎一枚传送符，瞬间传送回了五泉峰。

    玉灼行看着面前的人儿突然消失不见，有些愣神，心下懊恼：“还没问她叫什么，家住何处呢。”顿了顿，又有些泄气地自语：“也还没告诉她我的名字......”

    齐悦这一回五泉峰便待了一个多月之久。

    因强动灵气，齐悦这次的剑骨暴动提前了。

    破碎剑骨对筋脉带来撕扯痛苦，让齐悦无暇再顾及其他，在五泉中泡了十天方才有所好转，又闭关了二十天，才勉强压制住体内的剑骨。

    自然，她也无法将医馆发生的事情的详细情况告知叶长冀，只给叶长冀所在的宗主峰送去了一只灵鸽，大致将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也有传音符，可传音符贵些，齐悦自然是舍不得用。

    一个月后，齐悦才从五泉内出来，回到了住处，发现叶长冀给她留了三封传音符。

    第一封，是叶长冀收到了她的灵鸽传信，告诉她好好养伤，其他的不用担心。

    第二封，是隔了十天传来的，告诉她卓望川的事已妥当。

    齐悦看到符中叶长冀所说，卓望川现在已全身残废，经脉尽断。神机府找上了叶长冀，要齐悦出面给个说法。

    可谁知叶长冀根本不认那天在医馆坐诊的是齐悦。齐悦作为天元宗现任掌门的师妹，天元宗现在大多数弟子都得叫她一声师叔。

    齐悦去医馆坐馆，虽然叶长冀没有反对，但齐悦也知道低调行事，不能给叶长冀添麻烦。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她都不可能承认那是自己。

    齐悦不知道卓望川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医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通过神机府得来的消息。

    卓望川作为神机府主和夫人的独子，一直以来心高气傲，衣食住行也极尽奢华。但齐悦知道，神机府主可不止卓望川母亲一个女人，也不止卓望川一个子嗣。卓忘川并不是神机府主子嗣中天资最高的，就齐悦所知道的，他便有一个姐姐，现在已是元婴后期境界，资质比卓望川高上许多。只因卓忘川母亲家族在神机府还算是有一些影响力，一直以来对神机府主多有掣肘，他又是嫡子，这才勉强保住了他少府主的位置。

    齐悦想起那天看到卓望川轻车简行，和以往的排场无法相比，便知道，他这个半残的儿子，怕是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已没有那么稳固。

    如果再加上，这个已经不能称作儿子的儿子，修为也废了大半呢？他那父亲，神机府主，还会愿意为了他，在根本没有十足证据的情况下得罪第一大宗吗？

    齐悦继续用神识扫向传音符。

    传音符中叶长冀说神机府主只派人来问了一句，得到否认齐悦身份的答复后，并没有多做纠缠。

    果然。看来她给卓望川喂下的那粒裹着微不足道融灵草的护心丹是对的。护心丹，能让人在重伤之下不死，但融灵草却又能让灵气在短短三息之间无法运行，从而阻碍灵气修复破损经脉。三息时间虽短，但让卓望川成为各种意义上的废人，却足够了，最主要的是，融灵草效果一旦失效，根本难以察觉。

    齐悦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卓望川对她是真的起了杀意，她不可能让他带着一身修为回去。

    现在，齐悦所担心的就只有医馆了。

    齐悦继续往下看传音符，后面果然有医馆的消息。

    看着看着，齐悦不禁笑出声。这医馆掌柜果然是个妙人。

    原来这医馆掌柜在那天之后自己找上天元宗在奚城的管事，把当时的情况添油加醋地说一遍，重点描述了卓望川如何狂妄，如何藐视天元宗规矩，在奚城对普通人出手，又如何破坏了他的医馆，到现在都没赔偿，最后甚至颠倒黑白，说把他家的医术最好的内经科医师打成了重伤，无法再坐诊，让他损失惨重。最终的结果是，奚城禁入的名单里，明晃晃地加上了卓望川的名字。

    只是......

    齐悦再次将这封传音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看到半点关于那个面具少年的内容。不知是神机府和医馆掌柜都没提起，还是叶长冀觉得不必告诉自己。

    也罢......不管如何，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好好的一份医馆的活计，怕是今后难以继续了。

    齐·重伤·内经医师·悦有些无奈。

    再看第三封，是这两天刚收到的。

    看着看着，齐悦的眼睛瞪大，有些不可置信，又反复看了两遍。

    哎......这是一份叶长冀请齐悦帮忙的留言。

    齐悦有些为难，她师兄肯定也是想到了自己以后可能不合适再去医馆了，没了灵石的来源，所以才给了齐悦这么高的报酬，任务却只是看个熊孩子。

    传音符中，叶长冀说他前些年在外游历时，看中了一个天生剑骨、天赋很好的孩子，收作了小弟子。

    这弟子的家人虽然十分高兴孩子能拜入天元宗，但到底还是舍不得，和叶长冀商量了过些年再来天元宗。

    叶长冀想着小弟子还小，便也答应了。

    原本也没到约定来天元宗的时候，只谁知这小弟子天赋实好，体内的剑骨已觉醒。

    剑骨觉醒本也是好事，巧就巧在，这弟子身上还有上古神兽的血脉，导致其剑骨难以驯服，已经出现了暴动的情况，无法，小弟子的家人只能将其提前送了过来。

    叶长冀考虑到齐悦也是天生剑骨，对驯服剑骨最是有经验，且五泉峰的五泉专门压制剑骨暴动，因此想让这小弟子住进五泉峰，请齐悦照看教导一段时期，这段时间内，他会按宗门内最好授课长老的标准来给齐悦算酬劳。

    叶长冀作为天元宗的掌门，对门内事务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只是让他的弟子入住一个地方这本没什么。

    只是五泉峰虽落于天元宗内，但实际上却属于齐悦师尊个人所有，峰中留有禁制，除了依靠五泉峰而生的灵兽灵植外，其他人非峰主同意不可进入。

    她师尊坐化后，这五泉峰便自然而然属于齐悦了，因此叶长冀想让弟子住进五泉峰必须征求她的同意。

    虽然现在的五泉峰除了一些还未开化的灵兽灵植以外，只有齐悦一人，且叶长冀开出的灵石高的让人心动，可齐悦依旧还是不想让别人进入五泉峰。

    自剑骨破碎，只有五泉峰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她也不知道剑道已绝的自己，又能给这位天赋极佳弟子什么样的教导。

    但齐悦知道，这是叶长冀的好意。

    于是齐悦决定亲自去一趟宗主峰，和叶长冀说明此事。

    叶长冀作为宗主，是真的非常忙碌。

    齐悦在殿中茶喝了三盏，点心都快吃饱了，才看见叶长冀一脸歉意地回来了。

    “劳师妹久等，实是百宗大比将至，事多繁杂。”叶长冀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年纪，温和的长相，见人便是三分笑，这笑在见到齐悦这个师妹时更添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高兴。

    齐悦知道百年一次的百宗大比十分重要，这次的大比设在天元宗，这是向百宗彰显第一大宗实力的重要机会，也是叶长冀作为掌门第一次操持百宗大比，自是十分重视。

    面对这个师兄，齐悦心中总是亲近和敬重几分的：“我们师兄妹间不必计较这么多。这是我这段时间炼制的清心丸，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比一般的清心丸更能让人凝神聚气，协助修炼。多谢师兄帮我解决卓望川的事。”

    叶长冀看着面前这个少年，摇了摇头：“你呀你，嘴上说着不计较，做的尽是这些计较的事儿。行，这清心丸我收下了。”

    齐悦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别人对你好，但你得知恩，不能无底线的一味索取，来消耗别人的善意。

    今天来找叶长冀的一件事情完成了，想起还有一件事，齐悦有些踌躇，但还是开口了：“师兄在传音符中所言小弟子一事，我恐怕......”

    话头刚起，便被叶长冀打断：“诶，师妹先别急着拒绝。”

    叶长冀的语中带着认真和担忧：“师妹，这些年，你看起来是不在意了，可你在这宗中，除了我，还跟别的人有接触吗？你这样把自己隔绝开来，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有生有心魔。世间万法万道，并不只有剑道一途，师妹，你虽修了医道，看起来是看到了别的道，可你的心，真的接受了吗？

    我这小弟子和你一样，天生剑骨天资卓越，请你教导他，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师兄希望你能借着他，从旁观者的角度再入一次剑道，好好想一想自己心中所求到底是什么。”

    叶长冀一番真切之言让齐悦心下动容，她一直都在说自己认命了，也认为自己认命了，可她到底还是不想认命的。

    叶长冀看出了齐悦态度的转变，继续道：“我这小弟子从小父母兄弟娇宠着长大的，有些娇气，爱闹些小脾气，但总的来说还算是听话，嘴甜，本性单纯，人活泼，你一人住在五泉峰，时间久了也不好，正好能给你解解闷。你也不用急着下决定，他跟着同门出宗门任务去了，还未归来，你也好好想想我的话，再决定要不要应下。”

    齐悦不自觉握紧手，一种急需改变枯燥的现状，一种渴求再回巅峰的冲动盈于心头。

    她大概是不会拒绝师兄的这个请求的，齐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