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秦疏影便拉着素月出了门。
两人顶着晨光,一路走街串巷,专门打听京中买卖的行情。
素月抱怨连连:“姑娘,这天才亮呢,就拉奴婢出门……这是要累死人的架势啊!”
秦疏影一边走一边笑:“不吃苦,哪来银子?要想自立门户,可得从小处做起。”
她打听了绒花铺、珠花铺,又悄悄记下了几家成衣铺子货色款式,心中慢慢有了个底。
在市集角落,她终于找到一个卖碎布与银丝线的小摊,价钱不贵,质量也还不错,便毫不犹豫地掏出荷包买了些。
素月眼见荷包扁了,心疼得直哀嚎:“咱们的本钱这么点儿,还敢这么花?”
秦疏影笑着拍拍她:“小本生意,本就该精打细算。不怕,这点料子,够咱们做出几十支头饰呢。”
两人忙忙碌碌地逛了一天,脚底生疼,却因心里有盼头,竟也不觉得累。
直到夕阳西下,才拎着一袋碎步、细丝线,满载而归。
夜色低垂,秦疏影与素月蹑手蹑脚地回了府。
素月小声嘀咕:“姑娘小心些,要是给人撞见,可不好说呢。”
秦疏影打着呵欠,一面拎着小包袱,一面笑道:“怕什么,咱们是正经做买卖,又不是做贼。”
回府后,秦疏影便将买来的材料小心收好,又和素月挽起袖子,试做了一两支绒花簪。
纤纤素手翻飞,细针密线间,一支玲珑精巧的小花簪渐成雏形,色泽温柔,姿态轻盈,颇有几分市面上看不到的俏巧灵气。
素月看得眼睛发亮:“姑娘好手艺!这若是拿去卖,定有人抢着买!”
秦疏影也笑了,心头一片明亮。
这一世,她要靠自己,踏踏实实活一场。
正忙得起劲,忽听外头有人咳了一声。
两人一抬头,只见沈怀玉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手负在后,眉梢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淡声问道:“做什么鬼鬼祟祟?”
秦疏影一惊,慌忙将桌上的东西一裹,遮掩得干干净净,抬头笑道:“无事无事,只是闲来无聊,随便找点事做罢了。”
沈怀玉挑眉,似信非信地看着她,道:“既然这么闲,明日起卯时,到我书房来帮忙。”
秦疏影一听,顿时傻眼:“表哥!府上婢女小厮这么多,何必劳烦我?”
她可不想与沈怀玉亲近啊!
沈怀玉语气从容:“小厮婢女不识字,你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秦疏影一时竟无言以对。
素月在旁偷笑,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秦疏影咬牙道:“可我……我也不甚精通经义公牍啊。”
沈怀玉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微挑:“又不叫你写策论,只是诵读、抄录、记事,难得为你量身选了轻省活儿,你竟还推三阻四?”
秦疏影又羞又恼,气得跺了跺脚,低声嘀咕:“分明是欺负我……”
沈怀玉耳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神色不动,淡然道:“若不愿帮忙,也成,只怕府中待不长久。”
秦疏影睁大了眼瞪着眼前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听到的,眼前这人陌生人如玉的公子,还是她认识的两个两辈子的沈怀玉吗?
刚刚,她被沈怀玉威胁了?!
秦疏影一愣,忙摆手推辞:“不敢劳烦!表哥日理万机,小女哪敢到书房重地去给表哥添乱?”
沈怀玉冷哼一声,淡道:“怎么,住在沈府,吃着沈府,还想什么都不做?”
这话说得极淡,却像细针一样,刺得秦疏影脸上一热。
素月在旁缩成一团,恨不得挖个洞把自个儿埋进去。
秦疏影气闷得不行,只能垂着眉眼,咬牙应下:“……是。”
沈怀玉见状,眸底似有笑意,却半分不露,淡淡转身:“明日卯时,莫迟。”
说罢,转身便走,衣袂翻飞,留下一个清冷孤傲的背影。
他步履从容地走远了,只留下秦疏影立在原地,气得小小地跺了跺脚。
素月凑过来,小声安慰:“姑娘莫气,少爷这是……这是看重您呢!”
秦疏影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他分明是欺负我!”
素月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秦疏影气得牙痒痒,却又拿他半分办法也无。
素月凑过来,小声道:“姑娘,您要不,明日……忍忍去罢?”
秦疏影咬牙切齿地收拾东西:“去就去!看我怎么熬死他!”
没办法,谁叫寄人篱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素月低头憋笑,心想:姑娘这分明是嘴硬心软呢。
夜色中,屋中小灯摇曳,灯下少女纤影忙碌,眼底却闪着一点顽强又明亮的光。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策,定要主动让沈怀玉求她不要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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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鸡鸣未歇,素月便拎着一件浅色袄裙来叫人起身:“姑娘快些,沈公子早早便差人来催了,说若迟了时辰,就罚您抄书三卷呢!”
秦疏影抱着被子哀鸣一声:“……狠人。”
她半睁着眼,慢吞吞地穿衣洗漱,一面喃喃:“这天寒地冻的,催命似的,有什么大事儿……”
素月一边替她理发,一边小声道:“姑娘自己惹的祸,只能认命了。”
秦疏影满脸苦色:“我昨夜还梦见挣了许多银子呢,一睁眼就被押去劳役,造化弄人啊……”
勉勉强强打理妥当,两人匆匆出了小院,往书房而去。
书房清晨就开了门,沈怀玉早已坐在窗边,身着深青色直裰,眉目间带着早起的清冷。
见她姗姗来迟,他抬眼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迟了一刻钟。”
秦疏影赔笑:“表哥莫怪,表哥英明,表哥宽宏大量——”
话未说完,沈怀玉已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书桌上一迭书简,道:“每迟一刻,抄一篇。如今三篇,从哪本先抄起?”
秦疏影一口气憋在喉咙,气得跺脚:“……欺人太甚!”
沈怀玉挑眉,一脸平静:“赖谁?”
秦疏影咬牙,认命地坐下,提笔抄书。
一坐就是一上午,抄得腰酸背痛,手指发麻。
她忍不住哼哼:“表哥,能不抄了吗?”
沈怀玉翻阅公文,头也不抬:“谁让你自诩有余闲,还自立门户?总不能让白吃白住的人闲得长蘑菇。”
秦疏影气得咬牙,咕哝道:”自立门户,还不是为了将来余生不霍霍你了……”
沈怀玉终于抬头,目光带着一丝似笑非笑:“妳谪咕些什么?”
秦疏影挺直了腰背:“没什么,我说我要养一群婢女,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沈怀玉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沉静好听:“好大的口气。那可得多抄几篇经义,才配得上这份志向。”
秦疏影:“……”
这人真是……活该一辈子孤家寡人!
正气得咬牙,忽听沈怀玉又淡淡补一句:“不过,若真有本事,倒也不是坏事。”
他的语气平平,却不似作弄,竟带了几分认真。
秦疏影怔了怔,心中忽而升起一点莫名的暖意。
见她发呆,沈怀玉轻敲桌面:“还不快抄?想加篇?”
秦疏影回过神来,赶紧埋头苦干,心中却暗暗发狠:待她攒了大把银子,一定要好好揍这死板表哥一顿!
前世今生的帐一起算!
午间用膳时,素月送了饭来。
秦疏影一见饭菜,激动得差点落泪:“救命的饭啊!”
素月压着笑,偷眼看了沈怀玉一眼,小声道:“姑娘,奴婢听说,沈公子打从四岁开蒙起,天天从早忙到晚,比这还辛苦呢。”
秦疏影筷子一顿,悄悄瞥了沈怀玉一眼,只见他神色自若地用膳,眉宇沉静,不见一丝怨气。
心里微微一动。
也罢。既然她也立志做掌柜,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饭后短暂休息,沈怀玉又让她诵读些官箴经义,遇到难字或典故,他便随口讲解两句。
一来一往间,倒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冷硬了。
黄昏时分,天光渐暗,秦疏影抄得又累又饿,终于熬到散场。
刚出书房门口,素月便连忙迎上来,笑嘻嘻递过热茶:“姑娘辛苦啦!奴婢给您带了糖糕呢!”
秦疏影一脸惨烈地捧着茶盏:“素月,记着,将来我发了财,咱们开十家铺子,天天请人来帮咱们抄书,抄到他们喊娘!”
素月忙点头:“姑娘说的算!”
不远处,沈怀玉负手而立,望着她们闹哄哄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唇角,目光温了几分。
只是转瞬,又恢复成往常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他淡淡吩咐一句:“明日,仍是卯时。”
秦疏影差点噎住:“……还来啊!”
沈怀玉神色冷淡:“想白吃白住,难。”
秦疏影抱头,痛心疾首地回头对素月说:“快,今晚我们得做三支花簪了,不然明天又得抄书了!”
素月笑弯了腰,扶着她往小院去,夜色渐深,少女的身影在灯光下轻轻摇曳着,仿佛也摇曳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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