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就是沈冉的及笄礼了,付泽兰半月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这日又是天色已黑才回到主院,却见到屋内罕见地亮着灯。
刚抬起的脚尖停住,想转身离开的念头转了一圈终是被压了回去。推开门,果然见到沈有道坐在榻上,正不耐烦地捧书看着。
付泽兰走过去,淡声问道:“侯爷今夜怎么来这儿了?”沈有道鲜少宿在主院,少有的几次还是沈砚珩当上伴读期间,付泽兰这么多年早看清了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索性收了对丈夫的期待,转而全部投入到女儿身上。
沈有道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忍着无视掉对方带着讽刺的态度。他们这一对夫妻对外相敬如宾,实际上两个人都知道对彼此早已厌恶得无以复加。沈有道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当初贤惠温婉的付泽兰怎会变成如今这副刻薄冷硬的样子,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女人嘛,腻了不喜欢了就换,他一后院的妾室还找不出一个乖巧可人的来吗?
因此他也不打算和付泽兰多做争执,他来此只是为了通知对方一件事。
“让温瑧儿一起操办冉儿的及笄礼?沈有道!你疯了不成!”一个低贱的姨娘插手侯府嫡女的及笄礼,真被人传出去冉儿不知要被编排些什么!当初接回冉儿时好不容易才瞒下了她的过往,现在她是绝不会答应沈有道这个无礼至极的要求的。
听到付泽兰这样顶撞的话,沈有道也压不住火了,摆出侯爷的架子一拍桌子:“放肆!你在跟谁说话!”
见付泽兰充耳不闻,丝毫不惧,他有些绷不住面子:“反正瑧儿是一定要参与的,这事已经定了,由不得你任性!”说完一摔门,怒气冲冲地走了,毫不意外,又是落梅居的方向。
温瑧儿,她还以为两年前暗中警告过后她已经老实了,没想到竟是在这儿给她下套。
没忍住,将沈有道刚才看的那本书扔出窗外,付泽兰又坐着平缓了会儿自己的心情,这才将候在外边的孙氏叫进来。
孙氏跟了她三十多年,也听清楚了二人争吵的缘由,此时红着眼眶为她送上杯温热的茶水。等她喝了这才道:“夫人,侯爷这要求不能答应啊,不然传出去小姐还怎么说上好人家?”
冷静下来后付泽兰已经想到了两全之法,反过来轻拍了拍孙氏的手,冷声道:“温瑧儿想出头我便成全了她,且让她去扫净污秽,给冉儿一个干干净净的及笄礼。”
这头沈有道将方才在付泽兰那儿积攒的怒气在温瑧儿身上发泄过后,终于也平静下来。这些宅子内的小事一直有旁人替他打理,成亲前是自己的母亲,成亲后是能干的妻子,因此他并不懂女子名声有多容易受到影响,更不明白为什么付泽兰要因为一个小要求跟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抱着怀中娇柔的美娇娘,他有些恍惚,竟是想起了和付泽兰初识时的事。当时老侯爷和夫人还没过世,他也还只是宁远侯世子,意气风发的年纪遇上了明媚的少女,虽然身边早已经有一位互通心意的青梅,但他还是对付泽兰一见倾心。但付泽兰太会伪装了,成亲后他才知道她刁蛮、善妒的本性,再加上付泽兰久无所出,对比之下,他自然更倾向于和他有儿时之谊的温瑧儿。
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果然没错,虽然对她有所冷落,可正妻之位、中馈之权,哪样他没给付泽兰!现在他亲自开口要一个小小的管事位置,她竟也能泼辣至此!他吐出一口恶气,对着怀中人调笑两句:“瑧儿,何时再给本侯怀个子嗣啊?”
温瑧儿往沈有道怀里又钻了钻,害羞道:“侯爷就会拿瑧儿逗乐。”
沈有道爱极了她这副羞怯温软的模样,在她脸上又亲了两口。
温瑧儿又问:“那侯爷,夫人答应让瑧儿帮忙操办宴会的事了吗?”
提到此事,沈有道不悦地抿唇:“她能有什么不同意的,管家的权利都是本侯给她的,她再大还能跃过本侯去吗?”
忽视掉沈有道语气中透出的信息,温瑧儿终于放下了心:“瑧儿就知道侯爷最是可靠,这样瑧儿也放心了。能从冉小姐的成年礼上学习一二,等来年雪儿的成年礼瑧儿才不会手忙脚乱出差错,丢了侯爷的面子。”
“就知道你最贴心……”后面的话被垂下的床幔掩住,听不真切了。
又过了两日,京郊军营。
沈砚珩正和一名副将讨教武艺,陆峥遥遥地喊了他一声。他停下,走过去,行了个礼:“将军。”
陆峥“嗯”了一声,又说,“圣上有命,令你明日离营,入宫觐见。”
“圣上可有说其他的吗?”沈冉的及笄礼就在三日后,但他只能申请到三日休沐时间,本打算后日再回府,可圣上的这道命令来得突然,他有些不明所以。
陆峥摇头:“没有,但明日就不算你休沐了,还是原定之日回营。”
沈砚珩知道这算是陆峥给他额外开的小灶,道过谢后并不耽误,继续比试去了。
沈砚珩进殿时太子和陆峥也站在殿内,而朔武帝坐在正中,手里拿着一本文书,从他的角度看去恰能看见封面——朱漆做底刻的金字——是边关来的加急。不敢再看,他敛下眼帘,躬身行礼。
朔武帝视线未移,只让他免礼,并未多言。
沈砚珩起身,对上了太子的视线,显然后者也并不清楚朔武帝为何突然将他们唤来,一旁的陆峥目不斜视,不知是心有成算还是对此完全不好奇。
半晌,身着明黄色的君王终于开口:“寻容,你在六部待得如何?”
太子有些讶异,在朝堂上论君不论父,凡有官员在时圣上一向只叫他“太子”,现在却是唤的“寻容”这个只有在私下才唤的名字。
“六部的大人们素有贤名,兼具谋略才能和勤勉之德,儿臣受益匪浅。”
一番话说得朔武帝皱起眉头,“行了,朕看你倒是跟陆修庭学了不少太极。”陆修庭是陆峥和陆晏的父亲,正任着礼部尚书一职。
感受到朔武帝不愉,三人噤声。
朔武帝起身,单手将文书抛给太子,“榆关加急,哀牢异动。”
沈砚珩是直接从军营进的宫,因此和陆峥分别后他先回了静远轩,沐栉完这才往汀兰院走去。再过两日就是冉冉的成年礼,此时她应该还在院中练习着流程礼仪。
推开院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正中那棵已经长到屋檐高度的樱花树,还没到开花的年限,但叶子已经浓密起来。东屋的门敞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沈冉正端坐在蒲团上,头微微仰起,任着付泽兰为她簪上一根金笄。
等簪完,她起身,双臂展开,换上一件正红色的大袖衫,转身欲向付泽兰行稽首大礼,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搀住,“就到这吧,别弄脏了衣裳。”
沈砚珩没有进去打扰,只静静站在廊下,右手摩挲着一个已经有些泛旧的荷包。屋内母女二人的交谈暖意融融,一颗心终于缓缓平稳下来。
屋内的人出来见到沈砚珩都很是惊喜,付泽兰干脆吩咐孙氏将礼器都收拾好,带着兄妹两人又进了屋子闲话家常。
茶续了两回,沈冉才终于缓解了些对沈砚珩的思念,目送着他跟在母亲身后离开。
离了沈冉,沈砚珩和付泽兰单独相处时气氛总是安静的,一路行至后园,沈砚珩准备行礼告退,付泽兰却喊住了他:“随我来。”
不明所以的他跟着进了主院的待客厅,付泽兰问了他几句近来的身体状况,孙氏领着个相貌清秀的丫鬟进了门。
付泽兰还没开口,沈砚珩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母亲……”
话被打断,付泽兰叫了那丫鬟上前来:“你如今十五,又进了军营,院子里尽是些不知粗细的小厮,像什么样子?这丫鬟是娘亲自挑的良家子,刚进府来,懂膳食、也识些字,往后就让她在你房里伺候着。”
旁边的丫鬟含羞带怯,红了双颊:“大少爷,奴姓宋,刚满十六,会,会好好侍奉您的。”
不等付泽兰再劝,沈砚珩声音冷了下来,仍旧恭敬道:“母亲,砚珩现今只想先磨砺自己,并无心男女之事。”
付泽兰本以为自己这个儿子脸面薄,不好意思和她说此事,这才主动挑了丫鬟带到他面前,此时见他确实真心拒绝,也不再多说,将姓宋的丫鬟安排到厨房去也就让沈砚珩回去了。
小丫鬟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不甘心,眼眶含着泪想引起这位少爷的一丝爱怜,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收到,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孙氏去了厨房。
回到静远轩,沈砚珩禀退了来侍候的小喜,走到沈冉常玩的秋千旁停住,半晌,呼出一口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