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裁判吹响长哨，比赛结束，30：28，作为胜者一方的光仙学园沉默地列队。

    烟千里被队友搀扶着走上场，双方队员隔网站好，彼此鞠躬：“多谢指教！”

    弯下腰时，烟千里看到左右两边和前方都有水珠滴下，不知道是汗水亦或是泪水。

    最后两球，23:19，只差两球得分就能赢的时候，烟千里在网前起跳扣球，落下时踩到对面拦网的脚面摔倒，脚踝受伤被迫下场。

    金田一和国见英一人搀着一边，把他托起放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烟千里疼得面部扭曲，头发被汗浸湿成一缕缕的狼狈样子，金田一烦躁地撇嘴，粗声粗气的说：“影山，球的速度放慢一点。”他不情愿的补充，“我跟不上。”

    这句话说出口，他就像卸下什么重担般继续提要求：“还有你的托球很不舒服，我的打点可以更高，你能‘正确使用’我吗？”

    这句略带挑衅的话并没有激怒独裁的王者，影山飞雄语气平常的回答：“知道了。”

    不等队友惊讶他温和的态度，影山飞雄就盯着一旁刘海都没有湿的国见英，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放弃的样子。

    国见英不自在的撇过脸，低声道：“我会全力以赴的。”顿了一下，声音坚定起来，“请好好托球给我。”

    “……我会的。”影山飞雄有些不知所措的应下，随后在裁判哨声响起前赶紧朝强忍痛苦与不甘心的烟千里道歉。

    烟千里不理解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明明是自己的错。他看着场上北一的大家积极跑动跳跃，气氛与之前的沉闷紧绷截然不同，可是比分仍然被光仙追平，然后就是揪心的长回合球。

    自24:24开始后的每一球，双方都要进行漫长的拉锯战，本以为能扣死的球总会被执着的鱼跃救起，然后重新组织进攻，北一这边刚一人时间差得分，光仙学园就会靠快攻拉回分数。

    影山靠出其不意的二次球轻吊得分，对面也会不服输的晃开拦网掩护进攻得分。

    不知道是脚踝的疼痛还是自责，亦或许二者皆有，烟千里看着场上大汗淋漓的选手们，死死咬住下唇，琥珀色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在场馆的强光照射下似乎有水光涌现，最终忍不住眨眼，一颗泪珠滚下后，就像是闸口决堤，眼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

    他吸着鼻涕，眼泪婆娑的看着球场上拼尽全力的队友们，当最后一球在北一的场地落地后，脑子里被一行大字占满：都是我的错。

    如果他没有受伤，就不会输掉。

    可是，为什么输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沮丧呢？这种又难过又开心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精彩的比赛。”烟千里认真的说道，不知为何没有停顿，他流畅的说出了这句话，大概因为他打从心底里认为，这是场好比赛吧。不管是光仙学园还是北川一中，在一次次惊险的长回合球下，烟千里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究竟有多大言不惭。

    排球不是两个人的运动，一个人更打不了排球，没有人能靠一直发球拿到25分。

    场上六个人一起配合的才是排球啊。

    粉色头发，样貌俊秀到艳丽的男生语气诚恳，明显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琥珀色的眼眸亮得惊人。

    这个人是发自内心的如此觉得。

    得到认可的光仙学园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原本因为自己这边踩线导致垫脚，意外使烟千里受伤出局后，他们都心怀愧疚，即使最后险胜也耿耿于怀，总是会想：如果那个人没有受伤下场，胜利的还会是光仙吗？

    “升入高中后，我们再来比赛吧。”光仙学园的队长笑着说。

    县预选赛输掉的北一众人打道回府，金田一和影山飞雄搀扶着烟千里走出场馆，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教练训斥了一番众人后也没再开口，只是告诉烟千里已经联系他的家长，对方正在赶来的路上。

    “抱歉。”“很抱歉。”两句道歉同时出口。

    金田一和影山惊讶地对视一眼，随即金田一别扭的移开视线。在这微妙的气氛里，烟千里尝试开口：

    “抱、抱抱抱歉……”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情绪，“我不、不不够小心，导致受受受受受受伤，害、害害害大家、输输输、输掉。”

    一只大手从后方伸出罩住烟千里的头，嫌弃地在他湿漉漉的头顶揉了几下，国见英皱着眉，白皙的脸上残留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瞎说什么啊，轮不到你来道歉。”

    他视线下垂，看向比他矮一点的影山坦然承认：“是我不对，前面太懒散才会拖到后期。”

    “不，是我，不过的确国见前面是很懒散，跑动也不积极……”影山飞雄耿直地回答，全然没注意到国见英额角逐渐蹦出十字，又话锋一转，“但作为优秀的二传手，应该要能调动起攻手，百分百发挥出攻手的作用，这点是我没做好。”

    说着说着，影山飞雄突然感慨：“及川前辈果然很厉害。”

    “哼，及川前辈当然是最厉害的。”金田一哼了一声，“你还差得远呢。”

    “我会打败前辈，成为县内第一二传手的！”

    “做梦吧你，队友都不了解的家伙还想打败及川前辈。”

    烟千里被两人拎着，对，因为将近20厘米的身高差，与其说是被搀扶，更不如说他是被两人一左一右拎着行走，足足高出烟千里一个头的北一中学大副攻和二传手在他头顶隔空拌嘴起来。

    烟千里无奈向后扭头，抬眼望向国见英询问：“国国国国见同学，及及及及川前辈、是是是是是哪位？”

    “你不知道吗？”国见英有些意外，随后反应过来，“对了，你是第三学期转过来的，那时候学长们为了准备中受已经很少来部里。及川学长是北一以前的二传，拿到过宫城县第一二传手的荣誉，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而且是个进攻性很强的二传手，无论加入什么球队，及川前辈都比我更能发挥出攻手的实力。”影山飞雄忍不住补充。

    烟千里惊讶：“比比比比影山同同同同学，还还要厉厉厉厉厉厉厉厉害吗？”

    “当然了，及川学长的托球会让我感觉能发挥出120%的能力。”金田一肯定道，然后斜眼看向一旁的影山飞雄“影山嘛，哼，80%都谢天谢地了。”

    影山飞雄撅起嘴，竟没有反驳。

    北一的部员们跟着教练一起上了大巴车回去，影山三人表示要在体育场门口一起等着烟千里家长来接他。

    烟千里其实觉得他一个人等就行了。然而———

    “回去还要继续上课，我才不要呢。”国见英有理有据。

    “要向烟的家长交待清楚才行。”金田一认为烟千里可能没法很好说明当时情况。

    三人看向影山飞雄，只见他眼神坚定表情严肃地道：“我还得向烟的家长道歉。”

    烟千里的妈妈烟容仙是打车来的，从出租车上下来后一眼就见到自家孩子被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架在中间，一副惨遭霸凌的小可怜模样，立时就小跑过去大喊：“放开我家千千！”

    三人组震惊地看着披散着一头长及小腿黑色长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跑来的女人，公路到体育馆门口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她跑得气喘吁吁，来到面前的时候直接弯下腰大口喘气，那头长发顺着动作盖住头，就要落到地上时被烟千里一把抓住，

    怎么说呢，相当惊悚的恐怖片场景，烟千里明显感觉到左右胳膊一紧，背后也传来国见英小声吞咽的声音。

    “妈、妈妈，这这是我我我的、队友。”烟千里边解释边伸手将烟容仙的长发拢成一团，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皮筋，熟练地挽成一个丸子头。当女人再次抬起头露出整张脸时，国见英和金田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

    还是楚楚可怜充满破碎感那一挂的！

    国见英仗着身高优势从后面伸过头，仔细瞅着烟千里的脸，眉毛皱成一团，疑惑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像妈妈啊？”

    烟千里眉眼属于艳丽挂的，由于他平时总是板着脸反而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莫名显得高贵冷艳，当然，在知道他只是因为口吃所以不说话装高冷后，这种滤镜已经碎了，偶尔看到烟千里磕磕巴巴说话间露出两个尖尖小虎牙的时候，国见英还觉得有些可爱。

    “身高也是。”影山飞雄耿直道，妈妈身高目测177左右，难以相信她的孩子烟千里只有165。

    ”我我我还在在生长期，会会会长高的。”烟千里不满的反驳。

    “初次见面，阿……”对着这张脸金田一实在喊不出欧巴桑的称呼，对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说是烟千里的姐姐才对吧，他涨红了脸一口气道，“烟的妈妈您好，我叫金田一勇太郎，烟在比赛的时候脚踝受伤，最好能去医院检查一下，排球选手的训练量比较大，不做检查彻底养好的话，会对未来造成影响，烟是很优秀的排球选手，所以，所以……对不起！”

    金田一突然鞠躬道歉，语气自责：“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所以烟才会勉强自己。”

    “我也是，阿姨，非常抱歉，因为我的不理智，让他在最后体力不支没力气避开对面踩线过来的脚。”影山飞雄看得很清楚，半空中扣完球的烟千里在下坠时，已经看到了光仙学园拦网踩线的脚就在落点下方，可那时候体力几乎耗尽的他，已经没法及时控制自己改变落点了。

    烟千里急得不行，嘴里支支吾吾偏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不不不是……”

    “就是这样的。”国见英接过话，同样利落道歉，“是我们的问题，烟同学完全是无妄之灾。”烟千里不过是倒霉的，一无所知的卷入了他们和影山之间的暗流中。不过，也因为烟千里，国见英现在觉得影山飞雄也没那么讨厌，不过是个排球笨蛋罢了。

    “都说，不是了。”烟千里急得直接冒出母语，经过心理治疗和有意识的语言训练，他在说中文时相对而言会没那么磕绊，这都怪日语词汇的音节太长，还有好多敬语！

    烟容仙弯下腰视线和自家孩子持平，耐心地听着烟千里解释，余光看到其余三人表情平静，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嘴角微笑的弧度不由越来越大。

    听完后，她直起身准备接过烟千里自己搀扶，嘴里的夸夸行如流水：“啊呀原来如此，大家都好厉害呢，传球精准头脑顶级的影山君，打点比千千还要高的金田一君，擅长分配体能的国见君。”她每说到一个人时，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就会对上对方，几个初中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当然除了笨蛋影山。

    哼哼，成功逗了小孩的烟容仙心情颇佳，不料当完全接过烟千里时，怀里骤然增加的体重直接把她压倒，猝不及防间烟千里懵逼的摔在妈妈身上。

    “你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啊？”千钧一发之际烟千里翘起受伤的那只脚，才没有二次受伤。

    烟容仙面色尴尬，小声解释：“对不起嘛，人家昨晚通宵赶稿子到现在，饭也没有吃，没有力气啦，而且你好重哦千千，明明只有一米六。”说着说着，她理直气壮起来。

    “是是是是165！我，明明，有给你，留饭，微波，一下，就就就好了啊。”烟千里摸了摸她的肚子，空瘪瘪的。

    烟容仙委屈回道：“可是千千做的饭很难吃啊～”

    “呃，”烟千里半晌无言，两人被扶起来后，才憋出一句，“人人人人人是铁，饭是钢。”

    “知道了，千千好啰嗦哦。”烟容仙小声抱怨，随后看向三个高个子，露出笑容：“抱歉哦，少年们，能否帮忙扶千千上车呢？”

    “当，当然！”三人下意识回应。

    看着母子俩上了车，隔着窗户朝他们挥手后离去，金田一语气迟疑：“烟和他的妈妈，能安全去到医院吗？”

    “不好说啊。”

    “为什么不能？”

    “笨蛋。”

    “白痴。”

    “喂！别太过分了你们两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