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

    “阿恒,是我。”他说,“周忱。”

    神仪明秀,温其如玉,郦家五郎,世无其二。

    他说他叫周忱,可探微认识的这个人,他叫郦隐。

    他们行过昏礼,结过发,做了两日假夫妻。

    幸而探微这人尚算镇定,没因被劈得七荤八素,便忘了自己不认识郦五郎。

    事实上,她确实认识一位名曰周忱的相公。

    他是阿叔的朋友,探微从未见过其人,却受过他许多恩惠。

    他们以书信往来交际,他教探微识字明理,算是她的业师。

    探微一直想去拜访老师,亲自登门谢恩,阿叔却说不必,说老师性子古怪不喜见客。

    两年多前,老师说有要事待办,需离京一段日子,自此再无音讯。

    探微曾问阿叔,可知老师为何事离京,何时回来?

    阿叔说,老师云游去了,归期未定。

    一直以来,探微的想象中,老师鹤发清癯,是位宛若仙人的世外高人。

    不想,竟是这郦五郎装神弄鬼?

    不是,探微不是说老师装神弄鬼,是郦隐,他......

    行至僻静处,探微甩开郦隐的桎梏,她往后退一步,拱手道:“恕学生无礼,想考老师一句,枯木横卧田。”

    郦隐失笑,这是她初学作诗时的杰作,他没世难忘,随口接道:“拾来烧柴禾。”

    清灵黑眸中迸出震惊,她上下打量他一番,迟疑道:“果真是老师?您云游回来啦!”

    “是我。”郦隐说,“不过我没去云游,我随我老师去秦州了。”

    秦州。

    两年。

    这么说,他确是郦隐。

    阿叔与郦隐是好友?

    身份悬殊,年龄相差颇大,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是好友?

    甚至相交甚笃?

    探微百思不得解,但一想到阿叔,悲伤再次汹涌而来,“老师......您知道么,我阿叔他......”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郦隐一璧抵上锦帕,一璧温声安抚,“你放心,阿叔的后事我会料理妥当。”

    他知晓桃树巷走水一事,见到她时却并无惊讶,甚至是主动找上她。

    “那您可知,现场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探微试探着问。

    郦隐说我知道,“那夜我去过桃树巷。”

    新婚那夜,阮妈妈埋怨他不但一夜未归,还弄得灰头土脸,仿若刨人家灶膛去了。

    刨灶膛自然不可能。

    原来他一夜未归,竟是去了桃树巷?

    还有第二日见他时,他神态中掩不住的悲伤,皆源于阿叔与她的遇难?

    掩住惊疑,探微又问:“您如何得知,那具女尸不是我?”

    “我不知道。”郦隐望过来的眼神复杂,“此刻见到你,知道的好好的,我才知道。”

    半个时辰前,收到她可能尚活人世的消息,天知道,那刻郦隐是何心情。

    即便现下,亲眼见到活生生的她,他仍需狠狠压抑自己,才不至于丢了稳重。

    “老师,您可知那场火不是意外。”一想到阿叔枉死,探微便痛心入骨,她忘了男女大防,一把抓住郦隐衣袖,悲戚恳求,“老师您有门路么,能否行行好,帮帮我,我不想阿叔枉死,我要找到凶手,为他伸冤。”

    说着,身子一矮,就要跪下去。

    郦隐眼疾手快,双手托住她,“不可不可,你喊我一声老师,我都受之有愧,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老师赠我书册,教我知识,若没有老师的指点,我的字如今依旧如刚开蒙的稚儿,您如何受不得。先前我一直同阿叔说,要当面感谢您,只是一直未有机会。眼下得见您真身,我合该好好谢谢您。”

    多年前那个蛮横的小孩儿,苦经岁月洗礼,长成如今面面俱到的模样,也不知是生命的馈赠,还是命途的无情。

    郦隐的舌根泛起苦,他深深凝望眼前人,伤感苦笑。

    “阿恒,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我是你兄长,无论做多少,都是应当的。真要论起来,没能把你接到身边亲自照顾,已是我的失职,我愧对舅舅、舅母,有负母亲嘱托。”

    舅舅,舅母?

    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瞳仁里布满疑惑,她深深凝望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一样。

    看得出来她防备心颇重,郦隐失笑:“傻了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探微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他,“恕我记性不好,我不记得我宋家有周姓表亲,况且瞧您衣着,定出身高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近十年未见,郦隐的面貌确实变了一些,但都已说这么久的话了,她竟完全没认出他?

    还是防备着他吧,否则也不会依旧言宋家。

    这两日,郦隐时常在想,如果初初找到她时,便将她接到身边,今时今日的他们,是不是又是另一番境遇?

    然而,世间之事却无如果可言,唯有接受落子无悔。

    浮云缥缈,阳乌又西斜几寸,巷子口传来小孩的嬉闹声,银铃般清脆,活泼的让人心生喜欢。

    “对不住,先前隐瞒了你。”郦隐说,“周是我外祖的姓,我姓郦,名隐,阿忱是我的乳名。你幼时唤我阿忱阿兄。记起我了吗?蔺探微。”

    直接点名道姓的尴尬,压不住满心满眼的震惊与疑惑。

    自掖庭出来,她一直隐藏身份,连阿叔都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他又如何确定她是蔺闻川的女儿?

    况且茫茫人海,要确认她已出掖庭,还要准确找到她,即便他出身郦氏,想要做到这些也非易事吧。

    “你何时知晓,我是蔺探微?”探微诧异道。

    郦隐答:“找到你时。”

    四年前,探微被阿叔救下,大约三年多前,从阿叔口中得知周忱这个人的存在。

    难道,他与阿叔的朋友关系,纯属暗中相助的掩饰?

    既要隐瞒他们彼此的真实身份与关系,又邀说服阿叔帮他遮掩,难为他煞费苦心了。

    可他,为何要帮扶她?

    过去那么长的日子,又为何不现身,只默默行事?

    她记的他曾说,他们幼时并不熟稔。

    照拂是因周、蔺两家的关系,出于道义?

    至于不现身,因为她是叛臣之后?

    虽幸遇大赦,探微得以脱奴籍。

    但以郦隐的身份,若与她沾染上关系,不仅辱没他郦氏门楣,更甚者也许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故而他才以周忱的身份隐在暗处吧。

    那么今日呢,他又因何找上她?

    难不成只是茫茫人海的偶遇,毕竟他并不知那具女尸不是她。

    转而又想到替嫁之事,心中不免忐忑。

    她垂了垂眼睫,再次行礼谢恩,“探微多谢郦君过去几年的帮扶,探微无以为报,日后若您有探微可效力之处,探微万死不辞。”

    郦隐微怔,须臾,他唇边浮起一抹无奈地笑,“虽然多年不见,难免生疏,但......阿恒,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照顾你是先母的遗命,也是我身为兄长的责任,无需你的报答,你只要坦然接受便好。”

    探微说不清此刻什么心情,千万种情绪搅在一起,她需得平复良久,才又道:“郦君仁厚,念及旧情,施以援手,施恩不图报。探微却无法不感念,倾尽绵力报答。”

    心间涌起许多酸涩,郦隐淡淡一笑,轻叹,“既如此,随你罢。但我今日非为挟恩图报而来。你既已知走水一事非意外,该想到你如今处境危险。我希望你随我回府,暂且待在我身边。”

    随他回府?

    探微瞪目结舌。

    他确定吗?

    她可是罪臣之后,是千夫所指,人人唾弃如粪丸的叛国逆贼蔺闻川的女儿。

    此前,他不是不愿与她攀扯上关系吗?

    “多谢郦君的心意,只是我的身份......”探微干涩地笑了笑,“还是不去府上打扰了。”

    “不打扰。”郦隐说,“你不要多虑,你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可见人。你不知这些年来,瑄儿有多想你,她若见到你,定然万分喜悦。”

    既然不打扰,他也不介意她的身份,那过去的日子,他为何隐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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