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

    沁云院——

    “胎儿闹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李融沧被妻子的呻.吟声吵醒,打了个哈欠。

    徐卓仪点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何缘故,这孩子今夜格外闹腾,踢得我难受。”

    李融沧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柔声问:“你白天喝过药了吗?”

    “没有。”徐卓仪声音虚弱,也是没底气,“苦兮兮的,我不想喝。”

    “忍一忍,我叫丫鬟烧水冲药,这样会快点。”李融沧抹除妻子额头的冷汗,下床点亮房内的陶灯,去外间吩咐守夜丫鬟准备事宜,又返回床边,揉摸他的腹部,“你歪躺着吧,我替你揉揉肚子。”

    徐卓仪感受良人掌心传来的温暖,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对不住,你今天累了一天,晚上还没让你睡个好觉。”

    “不用道歉,照顾你是我的本分。”李融沧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融沧,我们一定要伤害映渺吗?”徐卓仪没头没尾地蹦出了这句话。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看到你待我那么周全,我突然想,若是映渺嫁给了弟弟,他不仅要时刻为外面的莺莺燕燕烦心,还要忍受怀孕时缺少夫君陪伴的苦楚。真是好可怜。”

    夫妻相处多年,徐卓仪深知李融沧虽然常年在外跑商,却是个洁身自好的本分人,绝不沾花惹草。

    而他的亲弟弟……

    自责不安的徐卓仪咬着手指甲,良心和利益在心口互相打架。

    作为李家媳妇,李映渺值得嫁给更优秀的夫婿;作为徐家小姐,李映渺是个能撑起徐家的贤内助;作为李融沧的夫人,为了夫妻利益,是有必要牺牲外人李映渺的一生幸福的。

    “富贵少年,做些风流勾当是常事。”李融沧认真分析,“映渺不是个会为情爱所羁的人,任何事都打不倒他的。”

    “他再坚韧,也是位肉身女子。”徐卓仪为女妹悲哀,“你对自己的亲妹妹就没有怜惜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良心?”李融沧冷脸无奈,“商户自古难入清流之门,徐家富庶,又是知根知底的亲家,已是全临平城最适合映渺的门户了。”

    “嗯……你对,商户之间通婚最实在。”徐卓仪被良人劝服了,坚定此姻缘对李映渺利大于弊,“可大人似乎没有和徐家再次结亲的打算。”

    “还剩几个月,我们慢慢等。”李融沧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但我月底就走了,你得和芷岩多亲近亲近映渺。”

    “我会尽力的。”徐卓仪的嘴角刚上翘,便僵成了苦笑,“小家伙又折磨人了。”

    “定是个不省心的小子!”李融沧将脸贴在妻子隆起的肚上,边听胎儿的踢动,边讲笑话逗趣。

    不多时,丫鬟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药,送至二人面前。

    “药还烫着,等温热点喝。”李融沧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不要不要,我现在喝!”徐卓仪摇头阻拦,吃力坐起,“放温了,味道更苦。”

    “好,我喂你。”李融沧一手揽紧他的肩背,一手拿药勺吹凉药汤,小心喂他。

    徐卓仪头靠在良人的胸膛,顺从张口,哼唧着将药汁尽数咽下。

    苦涩的汤药侵袭唇齿,令他勾起了煎熬的岁月。

    生下女儿李芷岩后的这几年,他接连经历过一次流产、一次死胎,已经精疲力尽。可绵延子息是妻子的职责之一,他必须甘之如饴。

    “含着,先苦后甜。”喝尽,李融沧把早已藏在手心的一颗蜜饯塞入妻子口中。

    蜜饯的香甜,冲淡了苦涩的余味,徐卓仪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幸福得飘飘然了。

    怎么是煎熬呢?他应该知足才对。不是每一对联姻成婚的夫妻,都能像他俩般相敬如宾、恬淡安详。

    李融沧把药勺放进端盘,钻入暖被,命丫鬟处理好剩下的事。

    守夜丫鬟听命熄灯,悄声离房。

    黑暗中,李融沧仰面躺着,瞥了眼侧卧朝自己睡去的徐卓仪,又移开视线,心里继续盘算着李映渺的婚事。

    他与二妹李映渺同行跑商六年,要说六年的保护提点完全是虚情假意,那他未免演得太到位;要说全是真情实意,可他的确掺杂了私心私欲。

    只是两相权衡之下,终是权势利益碾压了手足情义。

    只要让二妹成功嫁入徐家,凭其才干,绝对能掌握中馈。在尝过权、利的滋味后,李映渺岂会止步于此?

    届时,他便能借‘帮扶姻亲’之名,哄骗联合二妹,一步步吞食徐家的商铺田产。

    不过三月,徐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而李映渺和徐卓仪,棋子利用完,下场就是弃子。

    想定计划,李融沧合上弯笑的双眼,酝酿睡意。

    有了自立门户的判书又如何?他偏不信,他会败给自己亲手栽培的李映渺!

    鸿祯堂——

    借着朦胧月色,外出晚归的李屹推门进房,熟稔地褪去外裳。

    他动作轻悄,生怕惊动睡梦中的夫人。

    “都三更天了,老爷真会挑时辰回家。”床帐内,冷不丁响起一道冷硬的女声。

    除了卫屏知,再无其他人的可能。

    李屹被唬了一跳,忙跛着脚走向妆台,点燃一柄油灯:“你还没睡?”

    “我是睡过一遭醒了,发现枕边人没了。”卫屏知盯着李屹,眼神明明灭灭,“你打哪儿回来?”

    “高城令请我去吃酒,这不,才赶回来。”李屹坐在妆台前,解下巾帻,缓缓梳起头来。

    卫屏知理了理长发,轻笑:“哪户人家在大半夜请客?你打量我好骗?”

    “千真万确是高家。”李屹漫不经心道,“但我不光是去吃花酒,还聊了映渺的婚事。”

    “儿女的婚事岂能在酒桌上谈成?”卫屏知倏地站起来,“你和高崇敲定了?”

    “夫人别生气,我再糊涂,也不会随便拿女儿当人情。”李屹安抚住妻子,陪他一块坐在床沿。

    浓烈的酒味和脂粉味飘进卫屏知的鼻中,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年纪摆在那了,你最好收敛些,别弄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多年,我有让你烦心过这种事吗?”李屹自觉起身远离,连亵衣一并脱掉,从衣柜里换上了新的。

    “那老爷再听我一言,别着急安排映渺的婚事,李家的内外家事需要他代劳。”卫屏知吹灭灯火,帮忙搀扶良人上床,掖实了棉被。

    李屹将双臂枕在脑后,不解地问:“怎么讲?提前订婚,不妨碍他管事啊。”

    “映渺根本无心婚配。”卫屏知缩进良人的怀里,语气低沉,“融沧最近也在逼他,你再压一次,以他的性子,我看他会为了自由,不顾脱籍、判书、逮捕,夜里就敢拉着青霜逃走了。”

    “确实是他能干出的事。”白天被女儿气到发飙的李屹颔首同意,“真不知道让他出门跑商,是福是祸。”

    “好坏参半呐!”卫屏知轻咳一声,“老爷今夜去高家,对映渺的婚配打算是什么?”

    “我讲了,恐怕你又生气。”李屹目光躲闪,“夫人你的意见呢?”

    卫屏知仿佛早有答案,干脆道:“商户正妻不如官宦宠妾。”

    李屹长手一揽,激动得抱紧妻子:“你我所想一模一样!”

    “当然了,我懂老爷,也够了解映渺。”卫屏知回抱住他,“俗话说‘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我相信他必能升正室、获封君。”

    “我是彻底放下心了。”李屹轻拍卫屏知的背,“休息吧,夫人。”

    -

    宽敞精致的房间里,身量臃肿的高崇斜躺在软榻上看典籍简策,一旁的婢女跪着为其捶腿。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两短一长的敲门声。

    高崇的眼皮抬都没抬,冲婢女挥了挥手。

    婢女心领神会,站起来去开门,将来人迎进屋内,随后躬身退下,带上了门。

    来人是位高瘦男子,脸覆黑铁面具,身穿黑袍劲装,腰系黑布束带,侧悬黑柄短剑,脚着黑革筒靴。他一身玄黑,泛着冷厉而凛冽的神秘气场。

    “主子,”黑衣男子握拳行礼,“属下不知您今夜莅临于此,来迟了。”

    “你不知?你清楚得很!”高崇撂下简策,语气不善,“为何擅自做主,不按计划行事?”

    “属下不想牵扯到不相干的人。”黑衣男子低头回答。

    高崇像是听到了笑话,拿起盛酒的琉璃杯一饮而尽:“你现在倒会当好人了?”

    他缓步逼近对方,一把扯下了他戴的面具,狠狠掼在地上。

    没了面具的遮挡,黑衣男子的真容骤然暴露——正是李灵心。

    “李灵心,你给我把轻重关系牢牢烙在心上。”高崇腮上的胖肉狰狞扭曲了,“你先是我的手下,再是李家子弟!”

    “属下知罪。”李灵心的眉毛拧成一团。

    他和高无忧下午的争执,其实是精心谋划的一环。

    他故意踩中高无忧,半逃半引地将他们领去自家的仁心堂。然后请不知情的父亲报官,借高无忧等人追打斗殴一事,牵卷出其它陈年积案。最后让他们顶罪受刑,把其家产划拉进主子高崇的宝库。

    但表姐李映渺的出现,动摇了李灵心执行整个计划的决心。

    倘若依计行事,据他对李映渺的了解,他自当认为官寺判决英明,可事后多少会怀疑这些巧合事端有表弟的手笔。

    而李映渺的猜忌一旦产生,不论是大是小、最终是否抹除,都会在心里留下疙瘩。

    这种状况,李灵心断不能接受。他宁愿让李映渺看到自己的软弱,也绝不愿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无耻。

    “知罪有什么用?”高崇转身,又倒了杯酒,“去暗楼领罚。”

    “属下有个提议。”李灵心灵机一动,“主子听完,再罚不迟。”

    “哦?”高崇拿正眼看李灵心,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刚才巡视时,发现壬号桌的韦寂向旁人炫耀他和李家二小姐有过私情,还抖出了一块丝帕作为证据。可属下记得,那丝帕是他白天趁乱捡走的,完全不可信。”李灵心眼神叵测,“主子,高无忧和韦寂关系匪浅,韦寂造谣,就是高无忧造谣。按律法,您有权判他死。”

    高崇不说话,品味着酒香,亦品味着李灵心的计策。

    这块地方,说什么污言秽语的都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权当玩笑。

    譬如结识过达官贵族、私会过某位世家千金、偷窃过某家的无价珍宝……

    然而笑谈最多的,当属未出阁的女儿家。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李家二小姐李映渺。

    常年跑商的他声名在外,比起陌生遥远的深闺小姐,他这种看得见又摸不着的商户小姐,往往会承受最深的诋毁与侮辱。

    “很好,将功补过了。”高崇笑得脸上的褶子聚拢成团,弯身捡起角落的面具,“去吧,你知道下面该怎么做。”

    李灵心接过面具,重新戴于面庞,退出房外。

    昏暗的走廊上,李灵心的影子被墙边晃荡的油灯拉得老长,他无声低喃:“希望是在帮你,映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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