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就像一枚被顾胤廷无形掌控的、淬毒的暗棋,永远游走在光与暗的边界,替顾胤廷处理那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麻烦,却又因为看得太清而时常陷入一种孤寂的狂躁。而顾胤廷,似乎也默许甚至依赖于这种绝对忠诚的守护,如同帝王需要一把绝对锋利且只忠于自己的匕首。
只是……陆家明也看不透,面对顾怀渊与陆文鸿勾结而成的这个“暗盟”,顾胤廷将如何破局。
而沈墨这把过于锋利的刀,在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只知道,在顾家这潭深不见底的水里,沈墨始终是那个站在顾胤廷影子里,最不可预测、也最危险的变数。而他自己,只需牢牢站在顾胤廷这条船上,静观其变,足矣。
*********************************
此时,在城市的另一端。
在通往邻市的省级公路,两侧的风景逐渐变得灰败。越靠近丰华化工所在的工业区,空气里那股甜腻中带着腐蚀性的气味就越发浓重。
洛施之摇上车窗,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但每一次,生理性的不适都挥之不去。她身边坐着摄影师老张和助理季晓雅,车内气氛凝重。之前的线人突然反水,环保部门的许可被无限期搁置,所有明路都被堵死。这次,他们是伪装成环保设备推销员,进行一场危险的暗访。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丰华厂区后身的一片洼地。据之前零星的举报,那里是丰华偷排废料的重灾区。车子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最终停在一个废弃的农机站旁。三人下车,借着半人高荒草的掩护,向洼地靠近。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老张迅速架起伪装过的摄像机,季晓雅则拿着便携式空气和土壤检测仪,数值瞬间爆表,发出细微的警报声。洛施之则用长焦镜头观察着远处的厂区围墙,以及那几条隐秘地通向洼地的、锈迹斑斑的管道。管道口附近的土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寸草不生。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脏污工装、面色不善的男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手里提着铁棍,眼神凶狠
“干什么的!谁让你们在这儿瞎拍的!”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厉声喝道。
老张下意识地把洛施之护在身后。季晓雅也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检测仪差点掉在地上。
“我们是推销环保设备的,看这边地空,过来看看。”洛施之强迫自己冷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名片。
“推销?”疤脸男嗤笑一声,一把打掉名片,目光落在老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摄像机上,“少他妈装蒜!把东西交出来!”
推搡间,冲突爆发。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下手狠辣。老张为了保护设备,额头被铁棍擦过,瞬间见了红。季晓雅尖叫着被推倒在地。洛施之试图报警,手机却被一把抢过,砸在地上。
“带走!”疤脸男一声令下。
三人被粗暴地推搡着,押进附近一个废弃的仓库。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刺耳又绝望。光线从破损的屋顶和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混合着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
洛施之的心沉到谷底。她检查老张的伤势,幸好只是皮外伤,但血流了不少。季晓雅在一旁低头不语,显然吓坏了。她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坐下,试图理清思绪。这不是普通的保安,他们的行动太过专业和暴力,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中,洛施之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两天接触到的一个家庭。
那是在工业区边缘的一个破败村落。她遇见了一个叫小斌的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瘦得惊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安静地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其他孩子奔跑玩耍。他的母亲,一个被生活磨砺得异常憔悴的女人,告诉洛施之,小斌患有罕见的血液病,需要定期输血和昂贵的药物治疗。村里,像小斌这样的孩子,不止一个。
“以前我们这的水是甜的,河里有鱼有虾。”女人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丰华高耸的烟囱,“自从那厂子越开越大,水变了味,河死了……大人身上没劲,孩子就老是生病。小斌他爸,前年查出了肺癌,没撑过半年就走了……”
女人没有哭,只是那种麻木的绝望,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悲剧力量。她撩起小斌的裤腿,孩子的腿上布满了莫名的瘀斑。“医生说,是毒素累积……”
仓库的阴冷侵入骨髓。洛施之抱紧双臂,那个家庭的影像和小斌腿上的瘀斑,与此刻的困境交织,反而像一簇冷火,在她心底灼灼燃烧。不能放弃。必须查下去。
*********************************
与此同时,津港,缙云科技顶层办公室。
顾胤廷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洛施之手机最后信号消失的那个红点上——那个废弃仓库的坐标。他面色平静无波,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陈叔垂手立在身后,低声道:“少爷,那边动手了。是陆文鸿养的那条‘疯狗’带的人。另外,我们监测到,大先生的刘秘书,前天和程旭通过一个时长不短的加密电话。”
顾胤廷极轻地“嗯”了一声,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果然,都跳出来了。丰华这根藤上,缠着的蛇比预想的更多。陆文鸿提供资金和灰色保护,程旭利用家族在地方的关系网提供庇护和未来在环保系统的内应,而大伯……或许是想借这把刀,给自己这个侄子制造麻烦,或者,是想在混乱中分一杯羹?
洛施之的调查,像一块投入沼泽的石头,完美地惊动了所有这些潜伏的毒物。这正是他想要的——让它们都暴露出来,才能一网打尽。
然而,理智的盘算是一回事,情感的撕扯是另一回事。他知道她此刻身陷囹圄,可能会受伤,可能会害怕。那个仓库的影像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像一根冰冷的针,刺探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拿起私人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洛施之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是她出发前发的,简单的两个字:【在忙。】
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又缓缓放下。
“让‘灰影’的人靠过去,”顾胤廷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听不出丝毫波澜,“确保人在仓库里的绝对安全,但不要露面,除非……”
“是。”陈叔应道,犹豫了一下,“少爷,是否……太冒险了?施之小姐她……”
顾胤廷转过身,目光清冷,截断了陈叔后面的话。“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顿了顿,语气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会好好的。”
他需要这些证据,需要洛施之这篇注定会石破天惊的报道,作为最客观、最锋利的引子,将所有的脓疮一次性挑破。
他相信自己的布局,相信“灰影”的能力,更相信……洛施之的坚韧。他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赌徒,赌注是他最珍视的人,而赢面,必须百分之百。
仓库里,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洛施之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恐惧。她不能倒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似乎发生了骚乱。紧接着,是汽车引擎发动和迅速远离的声音。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铁门上的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工装、面容模糊的男人快速向内扫了一眼,对上洛施之警惕的目光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外。
压迫感消失了。
洛施之扶着墙站起来,腿有些发软。她走到门口,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傍晚的风卷着工业区的尘埃和毒气,呜咽着吹过。她的手机静静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屏幕虽然碎裂,但竟然还能开机。
她捡起手机,没有立刻拨打求助电话,而是先对着那几条锈蚀的排污管道和仓库门口,拍下了几张照片。镜头里,荒草、锈迹、污浊的土地,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她的脸颊在刚才的推搡中不知被什么划了一下,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微微刺痛。
她回头看了一眼阴森的仓库,目光最终落向丰华化工那庞大的、在暮色中如同怪兽般的轮廓。
这道伤,这片锈毒之地,还有那个叫小斌的男孩……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查到底的决心,如同被淬炼过的钢铁,变得更加坚硬、冰冷、不可动摇。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几百公里外,顾胤廷通过“灰影”传回的实时画面,看着她脸上那道细小的血痕时,眼底瞬间翻涌起的、足以湮灭一切的狂暴杀意。
*********************************
随后,洛施之的团队的调查,还是陷入了僵局。
“上面有人”的阴影像一层无形的铁幕,阻隔着真相。团队士气有些低落,连日的奔波与碰壁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次是不是真的踢到了铁板,对手的能量远超他们的想象。
就在这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