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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对视

    2021年9月·北京东四环某酒店会议室

    《破晓之前》剧本围读会定在上午九点半。

    林初夏提前四十分钟到达。她穿着昨晚熨烫了三遍的米白色丝质衬衫,黑色西装裤,低跟皮鞋。头发扎成干净利落的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简单的珍珠耳钉。妆很淡,只涂了润色唇膏,确保自己看起来专业、得体,且毫不引人注目。

    会议室是酒店商务套间改的,长条桌能坐二十人。她在靠门的位置放下笔记本电脑、厚重的剧本(边缘贴满彩色索引标签)、三个不同颜色的笔记本、录音笔、以及一个保温杯。

    然后她坐下,调整呼吸。心跳在胸腔里敲着不规则的鼓点,手心微微出汗。她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干。

    七点准备时间。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缓冲。

    门被推开,导演陈正道和编剧王澜走进来,后面跟着执行制片和美术指导。林初夏站起身问好。

    “初夏来得真早。”陈导五十多岁,穿着中式盘扣上衣,笑容随和但眼神锐利,“今天你是我们的‘记录官’和‘逻辑纠察’,放松点,不必太紧张,但眼睛要亮。”

    “我会尽力的,陈导。”她声音平稳。

    人陆续到齐。制片人、摄影指导、造型指导、男主角的几位备选演员及他们的经纪人……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香、寒暄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响。每个声音都在林初夏耳边放大,她低头假装整理笔记,实际在数着脚步声。

    九点二十八分。

    门再次被推开。

    林初夏没有抬头,但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余光里,先看到的是经纪人的皮鞋,然后是熨烫笔挺的灰色西装裤腿,最后——

    陆延辰走了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没系,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且线条流畅的小臂。深灰色西装裤,同色系的皮鞋。没戴任何饰品,左手腕上是一只黑色表带的机械表。头发比上一次在微博照片里看到时短了一些,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骨。

    现实中的他,比屏幕上更高,也更瘦。不是病态的瘦,而是一种经过严格管理的、带着力量的瘦削。肩背挺直,但姿态放松,走进房间时先对导演和制片人微微欠身致意,笑容得体,眼神平静地扫过全场。

    就是这一扫。

    林初夏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就像掠过房间里任何一件家具那样自然——然后移开。

    她低下头,手指捏紧了中性笔。笔身在掌心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他没有认出她。当然不可能认出。

    但就在刚才那半秒里,她完成了第一次“真实世界的观察”:他的皮肤比镜头里更白一些,可能是长期带妆的结果;眼下的阴影在自然光下很明显,是连轴转工作的痕迹;左眉尾有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

    这些细节,是再高清的屏幕也无法完整传递的。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制片人王总敲了敲桌子,“今天主要是剧本围读,大家畅所欲言。先从自我介绍开始?顺时针,就从陈导旁边开始吧。”

    一圈人依次介绍自己的名字和职位。轮到演员时,陆延辰是第三个。他站起身——这个动作让他的高度再次被强调——声音响起:

    “大家好,我是陆延辰,今天来试读《破晓之前》的男主角陈暮。”

    声音比影视作品里听到的更低沉,带着一种真实的颗粒感,像质地细密的砂纸轻轻摩擦。没有经过麦克风和后期处理的修饰,反而更接近人耳在现实里会捕捉到的频率。

    林初夏在笔记本上写下:声线—沉,有颗粒感,语速适中。

    她的手很稳。笔尖没有抖。

    围读正式开始。今天要通读剧本的前十集,重点是男主角陈暮的戏份。陆延辰坐在导演右侧,翻开剧本。他的剧本很干净,但页边空白处用铅笔写满了小而工整的字迹。

    第一个小时是平稳的过渡。演员们都在找感觉,导演偶尔打断,调整朗读的情绪。林初夏的笔在纸上飞速移动,记录每个人的表现、导演的意见、以及她自己观察到的细节。

    十点四十分,读到第三集结尾——陈暮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出身寒微的陈暮,靠拼命和运气进入顶尖投行,却在第一次参与重要并购案时,因为不懂红酒礼仪,在客户面前出了丑。当晚,他在廉价出租屋里,对着镜子练习举杯。

    陆延辰的声音在这里慢了下来。

    「……波尔多的杯子要握杯脚,勃艮第的可以托杯底。温度、醒酒时间、配餐……这些我背了三个月。」他读着台词,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刻意的轻快,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然后停顿。

    剧本上这里只有一行提示:「陈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

    陆延辰的沉默,比剧本要求的更长。大约三秒。在这三秒里,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所有人都在等。

    然后,他继续,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变慢,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但我的手,它记得的是工地钢筋的锈味,是快餐店托盘上的油渍。它不记得……该怎么优雅。」

    读到这里时,他的左手——那只空着的、放在剧本边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食指的指腹,轻轻擦过拇指的侧面。

    一下。停顿。又一下。

    动作轻微,自然,像是无意识的习惯。

    但林初夏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这个动作。

    和七年前,那个粗糙短剧《纸灯》里,站在漏雨窗边的书生,摩挲手指的姿势。

    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会议室里的人声、窗外的车流声、空调的嗡鸣,全部退到很远的地方。林初夏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只手,和那个细微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动作。

    它像一个密码。一个只属于她的、跨越了七年光阴的密码。

    她第一次在现实中,如此确凿地触摸到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有些东西变了,他更沉稳,更擅长掩饰,更游刃有余;但有些东西,深埋在骨髓里的那些关于表演的本能、关于真实的执着,从未改变。

    “这里,”导演陈正道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陆老师,你对这段戏的理解是?”

    陆延辰放下剧本,手指很自然地收拢,那个小动作消失了。他思考了几秒,说:“陈暮的羞耻,不是一瞬间的。是日积月累的,已经变成他身体记忆的一部分。所以这场戏,重点不是‘出丑那一刻’,而是‘出丑之后,他如何与自己的身体记忆对抗’。他在练习的,不是举杯,是抹掉过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导演点了点头,看向编剧王澜:“王老师觉得呢?”

    王澜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性,戴黑框眼镜,说话直接:“我写的时候想的是阶级创伤。但陆老师刚才的解读,把它更具体化了——变成了身体层面的战争。这个角度很好。”

    讨论开始转向这场戏的具体拍法:用几个特写?镜子的角度?要不要加入童年闪回?

    林初夏重新拿起笔,在刚才那个墨点旁,快速写下:

    「身体记忆战争—羞耻的内化与对抗。关键:动作不刻意的‘不和谐感’。」

    写完后,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陆延辰。

    就在这一瞬,陆延辰也正好抬起头,像是要回应导演的某个问题,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上了。

    不到一秒。也许只有0.3秒。

    但足够林初夏看清他眼睛的颜色——是纯黑色,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过那么多眼睛唯独这双却是那么与众不同。这种黑也足够让她感觉到,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工作状态下的专注。

    她率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假装记录。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恢复平稳。

    很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做到了。专业,冷静,没有失态。

    围读继续。

    中午十二点,休息一小时。酒店提供自助午餐,在隔壁的小宴会厅。

    林初夏以“要整理上午的记录”为借口,留在了会议室。等人差不多走光,她才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

    窗外是北京初秋明净的天空,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手指微微发抖。

    不是紧张,是某种高强度专注后的生理性软疲。就像跑完一场马拉松,停下来时才发现腿是软的。

    她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加密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是她今早出门前拍的:电脑屏幕上,是她那份十一万字研究报告的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写着:「待续:面对面的验证。」

    她看着那句话,又看向窗外。

    验证什么?验证他是否和她在屏幕上认识的那个人一样?验证她三年的研究是否准确?还是验证……那个十七岁雨夜的心动,在现实里是否依然成立?

    她不知道。只知道,刚才那三个小时里,每一次他开口,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在与她脑海里那十一万字的分析、那七大本笔记、以及那些深夜的逐帧拉片,严丝合缝地重叠。

    就像拜研一套复杂的理论,突然有了完美的现实例证。

    这种感觉,比任何“见到偶像”的兴奋,都更让她战栗。

    因为它意味着,她的“看见”,不是幻想,不是滤镜,而是真实。

    午餐时间·走廊上的插曲

    林初夏最终还是去了午餐区。她需要食物,也需要观察他在非正式场合的状态。

    自助餐台前,她夹了几片蔬菜、一点鸡肉、一小份意面,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远远地,能看到陆延辰和导演、编剧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他吃得不多,主要是在听,偶尔点头,或简短地说几句。

    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吃到一半,苏晴发来微信:“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了吗?帅不帅?有没有腿软?”

    林初夏回复:“见到了。在工作。很专业。”

    苏晴:“……就这?林初夏你是机器人吗?!”

    她没再回。放下手机,继续安静地吃东西。味道尝不出来,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

    快吃完时,她起身去添水。饮水机在走廊尽头,需要穿过一小段无人的过道。

    接水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所以陈暮对苏晴的感情,一开始确实是利用,但后来……”是陆延辰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初夏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保温杯里的水接满了,溢出来一点,烫到了虎口。

    她镇定地关掉开关,抽出纸巾擦手,转身。

    陆延辰和编剧王澜正走过来,似乎在继续饭桌上的讨论。看到她,王澜笑着点头:“林助理还没去吃?”

    “吃过了,王老师。”林初夏侧身让开饮水机的位置。

    陆延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对王澜说:“我接点水,王老师您先回?”

    “行,你快点啊,陈导还说下午开始前再碰一下第三集那个闪回的处理。”王澜摆摆手,先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林初夏闻到一股很淡的、清冽的香气,像雪松混合着一点柑橘。是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浓烈的香水,更像是沐浴露或衣物柔顺剂留下的痕迹。

    她应该离开。立刻。

    但双脚像被死死的钉在原地。

    陆延辰走到饮水机前,拿出自己的保温杯——一个简单的黑色磨砂款,没有logo。他接水,动作不紧不慢。

    “林助理是北电毕业的?”他突然开口,没有回头。

    林初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是的。今年刚毕业。”

    “导演系?”

    “制片方向”

    “哦。”

    他接满水,拧紧杯盖,转过身来。这次,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像在观察什么。

    “上午的记录,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陆延辰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下午见。”

    “下午见。”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几乎听不见。

    林初夏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虎口——刚才被热水烫到的地方,微微发红。

    极其真实的触感......

    下午的围读·第一次“交锋”

    下午的围读从第一集开始细抠。导演要求每个演员对自己角色的每场戏,都阐述理解,并提出问题。

    轮到陆延辰阐述陈暮的“核心驱动力”时,会议室里出现了分歧。

    “我觉得是‘出人头地’。”一位副导演说,“穷怕了,所以要不择手段往上爬。”

    “是‘被认可’。”编剧王澜反驳,“他需要证明自己不比那些出身好的人差。”

    陆延辰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剧本边缘轻轻敲击,节奏稳定。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

    “我觉得,是‘安全’。”

    会议室安静下来。

    “陈暮从小在动荡和匮乏里长大。他母亲生病没钱治,父亲酗酒家暴,他住过桥洞,捡过垃圾。对他而言,世界是不安全的,随时可能坍塌。”

    陆延辰的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所以他渴望的,首先不是财富或地位,而是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一个再也不会被人轻易踢下去、再也不会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位置。”

    他顿了顿,看向导演:“所以他后来那些看似冷酷、不近人情的商业决策,底层逻辑不是贪婪,是恐惧。他是在用不断累积的财富和权力,给自己建造一个堡垒。但这个堡垒建得越高,他越害怕——因为摔下来会更痛。”

    这个解读让在场不少人陷入了思考。确实比单纯的“野心”或“虚荣”更深刻,也更令人心悸。

    导演陈正道摸着下巴,没立刻表态,而是看向林初夏:“初夏,剧本是你最早跟进的,你怎么看?”

    突然被点名,林初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最亮的那道,是陆延辰的......

    她放下笔,抬起头。

    “我同意陆老师的解读。”

    她的声音清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冷静,“剧本第十七页,陈暮的童年回忆里有一个细节:他捡到一个坏掉的闹钟,修好之后,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睡觉。因为闹钟的滴答声是‘规律的’,而规律,对他意味着‘可控’和‘安全’。”

    她翻开剧本,找到那一页,继续:“第三十五页,他第一次赚到大笔佣金后,没有买任何奢侈品,而是去银行开了七个不同的账户,把钱分散存进去。这个行为看似多此一举,但本质上,也是在构建‘安全’——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以,”她合上剧本,看向陆延辰,“陈暮的悲剧性在于,他以为的安全来自外部——财富、地位和别人的敬畏。但他内心那个因为匮乏和动荡而留下的黑洞,是永远填不满的。他爬得越高,那个黑洞的吸力就越强。”

    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陆延辰看着她,眼神很深。那不再是礼貌的、疏离的工作目光,而是一种探究,一种被意外击中的专注。

    几秒后,他缓缓点头。

    “没错。”他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就是这样。他是在用一生的时间,治疗童年的创伤。但治疗的方式,恰恰在重复创伤——不断地‘占有’,因为害怕‘失去’。”

    导演陈正道笑了起来,拍了下桌子:“好!就是这个味道!人物立住了!初夏,陆老师,你们俩这个解读,下午散会前给我整理成一个简单的人物小传补充,没问题吧?”

    “没问题。”陆延辰说。

    “好的。”林初夏点头,重新拿起笔。

    但她能感觉到,陆延辰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欣赏,还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像是在迷雾里,看到了一盏灯的轮廓......

    傍晚·各自归途

    围读会在下午五点半结束。导演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尤其是对陈暮这个角色的挖掘。

    散会后,人群陆续离开。林初夏留在最后,整理所有人的笔记和录音文件。当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资料走出会议室时,走廊里已经空了。

    电梯下行到一楼,门打开。

    酒店大堂的休息区,陆延辰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在听经纪人说着什么。经纪人表情兴奋,手舞足蹈,似乎在谈一个什么新的机会。

    陆延辰只是听着,偶尔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午后的阳光透过酒店的落地玻璃照进来,给他侧脸镀上一层很淡的金边。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的阴影在自然光下更加明显。

    林初夏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旋转门。推开玻璃的瞬间,初秋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凉意。

    她走到路边,拿出手机叫车。

    等待的间隙,她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酒店的玻璃墙,能看到陆延辰和经纪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渐渐融入大堂深处的人流。

    就像两条短暂交错的线,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车来了。她坐进后座,报出公司地址。

    车窗外的北京华灯初上,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条缓慢移动的光河。她靠在椅背上,缓慢但没有迟疑的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现今天的片段:

    他朗读台词时低沉的嗓音。

    他摩挲手指的那个细微动作。

    他对视时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他在走廊里问“林助理是北电毕业的?”时平静的语气。

    他听到她解读陈暮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每一个片段,都清晰得像被锐化过。

    忽然她像想起来什么,睁开眼,打开手机,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名为“初夏见星”的微博小号。

    最新一条私信,还是三年前她写了又删的那句:“你说这个世界需要会演戏的演员。现在这个世界好像不需要任何演员了。”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然后点开输入框。

    手指悬在键盘上很久,最终,她打下了三个字:

    「见到了。」

    没有上下文,没有收件人。就像扔进大海的漂流瓶。

    她点击发送。对象是空白的,消息并没有真正发出去,只是保存在了草稿箱。

    然后她退出微博,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答应导演要交的“人物小传补充”。

    同一时间·陆延辰的车上

    黑色的商务车驶入东三环的车流。经纪人刘哥还在兴奋地叨叨着某个卫视综艺的邀请,陆延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没怎么听进去。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下午会议室里的那一幕。

    那个叫林初夏的制片助理,说起陈暮抱着闹钟睡觉、开七个银行账户的细节时,眼神冷静得像在解一道数学题。但偏偏就是那种绝对的冷静,让她的话语有了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她懂剧本。不止是字面意思的懂,是能挖出作者埋在字缝里的、连作者自己都未必完全意识到的东西。

    更让他困惑的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不是长相——他确定自己没见过她。是某种思维方式,或者说话的语气。那种剥离情绪、直指核心的精准,让他想起……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加密的“星”文件夹。

    最新一份文档,是“初夏见星”两个月前在一个编剧论坛的发言,讨论的是“人物行为的内在一致性”。里面有一段:

    「角色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回溯到其核心创伤与需求。如果他的童年被‘不可预测’的暴力笼罩,那么成年后对‘绝对控制’的偏执,就不是性格缺陷,而是生存策略的延续。我们要呈现的不是他的‘坏’,而是他的‘不得已’。」

    陆延辰反复读着这段话。

    “不得已”。

    今天下午,林初夏也用了这个词。他非常精准的在她说过的那么多话里精准捕捉到了这个词。她说陈暮的悲剧性在于“不得已”地用错误的方式治疗创伤。

    是巧合吗?还是说,这已经是行业里的某种共识性表述?

    他退出文件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林初夏北京电影学院”。

    搜索结果跳出:北电官网的毕业名单,一部学生作品《无声之境》的获奖信息,以及零星几个行业活动的报道照片。照片里的她,大多站在角落,穿着简单,表情平静。

    他点开《无声之境》的简介。一部关于失聪老人的短片,导演:林初夏。获奖评语写着:“以极度克制的视听语言,呈现了感知剥夺后的内在世界重构。”

    他关掉页面,靠回椅背。

    车窗外,北京的夜色越来越浓。高楼上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倒悬的星空。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叫“初夏见星”的ID,在他第一部短剧下写的那句:“请继续演下去。”

    这些年,他遇到过夸他帅的粉丝,夸他演技好的评论,夸他敬业的同行。

    但只有那个ID,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你不是在演一个落魄者,你在演一个人如何与自己的落魄共存。

    而今天,那个叫林初夏的女生,用几乎同样的语调告诉他:陈暮不是在追求成功,他是在治疗创伤。

    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

    他不知道。但至少此刻,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中国这么大,懂表演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呢……

    但心底某个角落,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颤音,颤了很久很久......

    深夜 ·各自的文档

    晚上十一点,林初夏终于整理完“人物小传补充”,发到了导演和编剧的邮箱。

    文档的最后一页,她加了一段附注:

    「基于今日围读讨论,补充一点:陈暮的‘安全需求’应贯穿全剧细节。建议在服化道上体现——例如,他早期的西装总是不合身(廉价成衣),后期定制西装却故意做得略紧(象征束缚);他办公室的摆放极度整齐,但某个抽屉里藏着童年那个坏掉的闹钟(安全感的来源)。」

    写完后,她保存文档,关上电脑。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睡的城市。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信息过载。她需要时间消化。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做到了。她用最专业的方式,完成了与他的第一次“对话”。

    不是粉丝对偶像的仰望,而是创作者对另一个创作者的理解与共鸣。

    这比她想象的任何场景,都更好。

    同一时刻,陆延辰在公寓里,重新翻开《破晓之前》的剧本。

    他在今天林初夏提到的那一页——第十七页,童年回忆的部分——用红笔划了一道线。

    然后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安全感的实体化:闹钟。规律的声音=可控的世界。」

    写完后,他放下笔,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远处国贸的建筑群像发光的赛博积木。

    他突然想起,今天在走廊上接水时,那个叫林初夏的女生,虎口上有一小块红痕,像是烫到了。

    当时她表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个细节,莫名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像平静湖面上,一粒小小的石子投下后,荡开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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