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虞国皇帝抛出了一个议题:是否释放十一公主。
自从秦妃被诬陷后,经常楚楚可怜,时不时就吹枕边风,说云儿定是被那妖道陷害的,况且云儿引得神石,更说明她绝非妖孽。
皇帝觉得有理,而太后也甚是赞成。
不过当初是大臣集体请愿封印云儿,还是要跟他们通通气。
然而当他提出来时,气氛有些怪异,众大臣神色凝重。
“臣附议。”良久,观天院正首先站出来表达赞同。
“臣恳请皇上三思。”户部尚书却紧跟着站出来反对。
“杜尚书,如此浅显易见的道理,不知你为何要反对。”观天院正皱着眉。
杜尚书哼了一声,道:“徐院正,虽说那真虚是妖道,但这并不能证明十一公主不是妖孽。”
“皇上,”杜尚书拱手道:“臣以为,或许同为妖孽,但道不同亦不相为谋,十五年前,那真虚也确实解除了祸国之灾,当年的灾难切不可重演啊!”
“有道理啊。”大臣们私下附和起来。
“杜尚书如何就认定妹妹是妖孽呢?为何不能是那妖道故意陷害?”三皇子千致冷冷地问。
“下官不能认定十一公主是妖孽,但也无法认定不是。”杜尚书对着千致,语气淡然,“只是十五年前的蝗灾断断不能再现。”
“杜尚书言重了,若轻云真是祸国之妖,如何会病得奄奄一息?九瑄神石又为何要救她?”千致反问。
“儿臣认为三哥说法有道理。”五皇子千洹出列,“况且有九瑄神石镇国,蝗灾定不会重演。”
殿中一片沉默。
“陛下,那真虚妖道蒙蔽众人确实可恶,”不多时,国舅冯开显沉声奏道:“幸而陛下洪福齐天,得宝物而镇之。”
“如今陛下拥有镇国神石和宝镜,自是不必担心妖孽作祟。不过臣困惑,若按三皇子所说那真虚妖道有如此大能耐,十五年前便可使出种种法术,却用来陷害十一公主,这是为何?”
“另外,近期皇宫多次出现诡异之事,那真虚妖道若想凸显大神通,为何屡次无法解决?譬如蛊虫之祸、冷宫出现迷障之时,他应当如十五年前一般大显神通让众人膜拜才是。”
“最让臣困惑的是,这屡次事件中,处于事件中心的冷宫却平静如深潭,毫发无伤。上天有好生之德,镇国神石救了似乎奄奄一息的十一公主,却并未为她正名。是否也可以推论,十一公主比那真虚妖道更……”
“你!”听得冯开显滔滔不绝,千致有些气急,但也无法反驳,这些也是他的困惑。
“三皇子,老臣知你顾念胞妹,但十五年前殿下尚年幼,无法体会那年虞国的灾难,若非不得已,众臣断不会集体请奏封印十一公主。”
“只要还有高人入世,能证明十一公主绝非妖孽,臣同样愿奏请陛下释放公主。”
冯开显言之凿凿,为国为民的样子颇有说服力。众大臣齐声附议。
太子嘴角扬起弧度,心情大好。
虞国皇帝皱了皱眉,没有表态。
“父皇,儿臣认为国舅的困惑有理。”千煦突然微笑地看着国舅说道。
冯开显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只是国舅的推论却不太有理。”千煦转身面向皇帝。
“哦?说来听听。”皇帝也被勾起兴趣。
“其一,如今虞国的两件宝物均从冷宫献出,并在几次危急场合中证明是除邪驱秽的神物,宝镜除妖除邪的情形众人皆亲眼目睹,宝物所在之处有邪祟时,便能激发宝物除之而后快,以此是否可推测冷宫并无邪物?”
“其二,真虚为妖道是已定的事实,而所谓的十一公主为祸之事只是他人述说,无人亲见轻云公主真正为妖为祸。纵然十五年前的事太过遥远,那儿臣被妖道引邪伤害却是最近之事,这其中许多环节并不需要什么大神通,只需有心人里应外合即可。如今父皇交办儿臣彻查此事,儿臣已着手勘察并有些许眉目。”
听得此处,太子和国舅脸色一沉。
“既然众大人对轻云公主忧虑重重,不赞同释放,那可否改善冷宫用度,以示对献宝的奖赏?”
“准奏。”虞国皇帝立刻发话。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对秦妃有所交代,又让百官不为难。
“父皇,”千煦继续引导:“十五年前儿子们确实年幼,对当年的灾难无所体会,但儿臣有一事不明:据说真虚妖道当年解除灾难后去意坚决,推辞了父皇在京中建庙收徒之请,隐世不出,遍寻不见,为何神石降临之时短短几日,便得以寻见,火速前来?不知是何人联络?如何联络?”
“臣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奏请陛下请真虚道长……”观天院徐院正突然插话。
“徐院正!你此话是何意!”国舅喝道。
“国舅不必动怒,此非徐院正杜撰,当日在冷宫的众人皆知。”虞国皇帝轻飘飘说了一句,“虽说皇后奏请,但是何人将那真虚请来?”
大殿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集中在国舅身上。
“回陛下,真虚妖道那日从何处进宫,恐怕需要查问宫门的守卫。”国舅也不慌。
既然十五年前都没有直接引荐真虚,现在也不可能,真虚是直接到了宫门口,由守卫通报后准许进入的。
“儿臣请奏父皇将有关真虚妖道一切事宜一并交由儿臣查办!”千煦奏道。
太子心中颤了一颤。
“准奏!”皇帝迅速发话。
“陛下,”国舅拱手上前,“六皇子为妖道陷害,查办相关事宜无可厚非,只是臣认为这许多事项涉及国祚,如今想要证明十一公主并非妖孽,那只要涉及冷宫之事,便应当在大理寺公审,也好让百官有个见证。”
皇帝沉吟半晌,最后道:“就依国舅所说吧。”
有些不情愿,事实上妖道之事已涉及宫中之人,恐怕会有惊天隐情,若是皇家丑事,公开审理岂不是成了笑柄。
但国舅说得恳切,百官觉得既需要为轻云正名就得让他们见证,而当初秦妃借神石之名回宫已是皇帝故意为之,百官也议论纷纷,所以这次恐怕不能故伎重演。
再说,轻云到底是不是妖孽,皇帝心里也是犯嘀咕的,毕竟国舅说的疑点也确有道理,加之十五年前的蝗灾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冷宫的用度立刻得到升级改善,太子建议加派宫人侍奉,不过皇帝听取了千煦的建议,为了查案需要只留苓儿一人,其他人等还是不许靠近。由禁军统领林峄带着一队护卫督办。
看着陆续送来的各种织物用具,苓儿笑开了花,雀跃地收拾着。送来的食物也今非昔比,色香味都过得去。只不过如今她们只吃六皇子宫里送来的东西,已经不再稀罕。
公主喝药后有所好转,一直在内屋休息。如今胃口也变好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公主,您多吃点。”
傍晚禁军离开后,苓儿把食盒带到石屋里,轻云细嚼慢咽。
伤春悲秋了一个晚上,她也算想明白了,没有了修为已经是事实,沉溺在悲伤中于事无补,还是把身体养好,从头再来。
看她开始好好吃饭苓儿真心高兴,轻云也挺感动,苓儿是真心实意待她,她也要好好想想怎么保护苓儿了,毕竟她失去了法力,保护力差了一大截。
本来,轻云公主一直没接触过外界,按理说应该是个十分纯洁懵懂的人设,幸得早些年有许娘娘教导,又有这些年的坎坷波折,从自己关于轻云的记忆以及苓儿的反应看,轻云还是一个比较聪慧纯洁、又有一定见识的公主,只是因为太凄凉,从前的性子偏悲观。
如今她是个修行人,即便没了修为,但还是有修行人的云淡风轻,这个变化对轻云公主来说倒也不算太大。
“苓儿,若是受审,你打算怎么回答?”轻云边吃边问。
“公主,六殿下都已经知道所有的情况了……还要审奴婢吗?”
“涉及母妃,还涉及六哥,皇上定然要弄清楚。那天情急之下你和九哥的说辞可以蒙混过关,可是经不起细查。”
“你是如何去的启明殿,你和九哥找谁缝制的衣服?就这两点你们就说不清了。”
“公主,那该怎么办?”苓儿着急起来。
“看看六哥怎么安排吧。”目前形势不明,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生活用度改善,应该是六皇子的提议吧。看来皇帝目前还是支持他并要求彻查,想必皇后的出入令牌已经让皇帝心生警惕。
秦妃听说轻云的用度得到改善,连忙到皇帝跟前叩谢。虽然离她的诉求有一段距离,但总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听了千致在朝堂上为妹妹争辩,她很安慰,这两个儿子这些年默默忍耐,秦妃想来心痛。
那冯氏确实滴水不漏,皇后虽然惯会对得宠的妃子严苛,但也似乎只用后宫一些斗争手段,当初她甚至丝毫未怀疑过云儿的事是皇后一系的阴谋,这么多年她也没能找到任何证据。
如果不是当时还不满一岁的云儿生病了,她担忧不已乔装溜进冷宫看女儿,被贬为婕妤的前皇后许氏告诉了她那个秘密,她至今可能还会被蒙在鼓里。
后来就是朝堂上的倾轧,她的家族陷落。
如今在那妖道身上找出了皇后令牌,不知能不能掀开冰山一角。
一路想着,秦妃已来到荣华宫。
“秦妃娘娘。”千煦礼貌问候。
秦妃微笑颔首,“煦儿有礼了,荣妃姐姐,妹妹今日特地来谢谢姐姐和煦儿对云儿的关照。这是妹妹亲手做的海棠糕,请姐姐品尝。”
荣妃却一脸的不高兴。
“妹妹言重了,姐姐可受不起。煦儿康复不久,再不能受打击了。”
“冷宫用度得以提升,不论如何妹妹都要来感谢姐姐和煦儿,”秦妃看向千煦,眼神里充满感激。
“别,煦儿只是为了查案,并未有什么关照之说!”荣妃不悦地打断。
“那……这点心是妹妹一片心意,请姐姐收下,妹妹这就离开。”
荣妃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很正常,她如今还是卷入漩涡之人。
可是躲开她对荣妃又有多大意义?那妖道引邪祟附身六皇子,不正说明皇后和太子针对她们了吗?
以千煦的智慧,定然是早已明了。
秦妃轻轻摇摇头,回自己宫殿。
“公审的时候,你只需实话实说。”千煦边品桂花茶边说,一派闲适。
轻云尝着他带来的海棠糕,嗯,味道还挺不错。
据说这是她母妃亲手做的,荣妃本要扔了,千煦说自己喜欢吃讨来的。
但看轻云津津有味的吃着,没有一丝别样情绪,千煦有些不满地皱皱眉。
好歹也感动一下,至少是她母妃做的,至少是他亲自带的。
“可是殿下……那样岂不是会让秦妃娘娘蒙冤。”苓儿着急,说完又觉得自己冒失,赶紧低下头。
千煦抬了抬眼看轻云,她吃得嘴巴鼓鼓地瞧着他,甚是可爱。
“云儿,也许这过程中可能会委屈秦妃娘娘,但总会水落石出的。”千煦语气柔和。
“嗯……”,一口点心还没吞下,轻云咕咕哝哝地说:“六哥辛苦了。”再喝一口桂花茶,“那六哥是不是就不能常来?好吃的夜宵是不是就没着落了?”
千煦哑然,转念又很开心:“云儿想六哥天天陪你?”
她的唇边还有糕点的碎屑,千煦手指轻轻抚上为她擦拭。
一丝麻麻的感觉沁入轻云的嘴唇,她的心跳有点加快。
本来只是要套套近乎,这是怎么回事。
虽说她进行很多定力方面的练习,但她在感情上却还是个小白。
虽然理智告诉她感情历练大可不必,而且他们明面上还是兄妹,但可能眼前这个人确实很帅很温柔,实际上他们也不是兄妹,最关键还得抱他大腿,所以她不能拒绝?心跳就加快了?
轻云眼神迷离,让千煦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种亲昵的场景也让苓儿感觉怪异,殿下竟比九皇子与公主还更亲近……
“咳……”轻云回了回神。
“听苓儿说,哥哥们都事务繁忙,云儿不敢要求六哥天天陪伴。况且云儿在这冷清之地已经多年,早已习惯……”
???
这话说的轻云自己觉得都有点怪,到底是不需要他来还是埋怨他现在才来?
但她不敢说不用他来,万一他生气了,母妃和苓儿会得不到保护遭遇不测吗?
果然,人有了牵挂就容易被拿捏。
千煦嘴角微微勾起: “云儿想出去玩么?”他撤回手指问。
“能吗?”
这……能做到吗?轻云怀疑地看看皇宫的高墙,他一个人自由进出应该也不是特别容易的事,带着她就更不是一回事了。
“能!”千煦微笑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