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时,已是午后。院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看到温月弦坐在院中石凳上,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看到她狼狈的模样,他眉头微蹙:“受伤了?”
“没事。”夜汀云不愿多说,径直走向自己房间。
“等一下。”温月弦叫住她,起身走来。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擦伤,又看了看她鲜血淋漓的手。
“去采什么药,弄成这样?”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夜汀云拍开他的手:“与你无关。”
温月弦却不生气,反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伤药,效果不错。”
“不用。”夜汀云转身要走。
“算在租金里。”温月弦淡淡道,“或者,你希望伤口感染,行动不便,被仇家找上门?”
夜汀云脚步一顿。
她回头看他,他也看着她。那双桃花眼中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洞悉一切的平静。
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最终,夜汀云接过了玉瓶:“多谢。”
她回到房间,锁上门,这才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九转还魂草,草叶完好,只是被压得有些皱。她小心地将它放入玉盒,收好。
然后打开温月弦给的伤药,涂在伤口上。药膏清凉,接触皮肤的瞬间,疼痛就减轻了许多。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他到底是什么人?
夜汀云看着镜中自己涂满药膏的脸,心中疑问更甚。
而院中,温月弦重新坐下,翻开手中那本书。书页上,赫然画着一株金色的九叶草,旁边标注着——
九转还魂草,生于绝壁,百年一现。可解百毒,缓诅咒,续命三年。
他合上书,望向西厢房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为他去采九转还魂草。
她知道他中了蚀骨诅咒。
这个看似冷漠的女子,似乎比他想象的,要细心得多。
也危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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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
温月弦盘膝坐在床上,正尝试用灵力压制体内那股阴冷气息,忽然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
镜子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刻着繁复的符文。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镜面上。血液迅速被吸收,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显现出一张人脸——正是穆寻廿。
“主上!”穆寻廿神色焦急,“您那边可好?”
“尚可。”温月弦问,“查到什么了?”
“两件事。”穆寻廿压低声音,“第一,伤您的那道乌光,属下追查到来源了——是‘巫蛊门’的人。”
温月弦瞳孔微缩:“巫蛊门?他们不是百年前就被剿灭了吗?”
“明面上是的,但暗地里还有传承。”穆寻廿道,“更麻烦的是,巫蛊门这次出手,似乎不是针对您个人。有人在黑市悬赏,要取您的血肉,赏金高得离谱。巫蛊门只是接单的杀手之一。”
“谁悬赏的?”
“不知道,对方隐藏极深。但属下查到,悬赏是通过‘万宝阁’发布的。”
万宝阁,仙界最大的黑市交易场所。
温月弦沉吟片刻:“第二件事?”
“第二,”穆寻廿表情更加凝重,“青蚨组织那边,有动静了。”
“说。”
“青蚨的三长老死了,就是派人追杀夜姑娘的那个。死因是中毒,中的是夜岚谷独有的‘七步断肠散’。”穆寻廿顿了顿,“现在青蚨内部都在传,是夜汀云叛出组织,杀了三长老。大长老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清理门户。”
温月弦眉头紧锁。
七步断肠散,夜岚谷独有……可夜汀云这几日根本未曾离开小院,如何下毒?
除非,青蚨内部还有夜岚谷的人。
或者,有人栽赃嫁祸。
“主上,”穆寻廿犹豫道,“那夜姑娘身份复杂,恐会牵连到您。不如……”
“不必。”温月弦打断他,“我自有分寸。你继续查巫蛊门和万宝阁的线索,另外,留意仙界各宗的动向。”
“是。”
镜面恢复平静。
温月弦收起铜镜,走到窗边,看向西厢房。房中一片漆黑,夜汀云似乎已经睡了。
青蚨的追杀,巫蛊门的悬赏,仙界各宗的觊觎……
这潭水,越来越浑了,但……温月弦抬眼,“越乱我越喜欢”。
而他和这个女子,似乎已被无形的线绑在了一起。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轻到几乎听不见,若非他修为高深,根本察觉不到。
不止一个人。
温月弦眼神一冷,悄无声息地推开窗,跃上屋顶。
月光下,五个黑衣人正翻墙而入,动作娴熟,显然是老手。为首的是个蒙面女子,手持双刀,眼神凌厉。
青蚨的人,来得真快。
温月弦不动,西厢房的门开了,他斜眼一瞟。
夜汀云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剑,神色冰冷如霜。
“夜汀云,拿命来!”蒙面女子厉喝,挥刀扑上。
夜汀云举剑格挡,刀剑相交,火星四溅。这女子武功极高,双刀如狂风暴雨,逼得她连连后退。
其他黑衣人也快速围了上来。
温月弦皱眉。
他抬手,正要催动灵力,忽然胸口一痛——蚀骨诅咒又发作了。强行压制会加速侵蚀,但不压制……“罢了,且看看她的实力”。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夜汀云忽然长啸一声,剑势暴涨!
她像变了个人,眼中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剑法更加凌厉诡异,每一剑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个黑衣人躲闪不及,被一剑穿心!
“血脉觉醒?!”蒙面女子失声惊呼,“你果然……”
话音未落,夜汀云的剑已经到了她咽喉前!
蒙面女子慌忙后退,却还是被划破了面巾——露出一张夜汀云熟悉的脸。
青蚨二长老的亲传弟子,柳七。
“是你。”夜汀云声音冰冷。
柳七咬牙:“夜汀云,你杀三长老,叛出组织,今日我必取你性命!”
“三长老不是我杀的。”夜汀云剑尖指向她,“但你现在,可以死了。”
两人再次战作一团。这一次,夜汀云彻底占了上风。神巫血脉觉醒带来的力量远超寻常,柳七节节败退。
但其他黑衣人趁机偷袭,夜汀云背后空门大开!
温月弦再顾不得诅咒反噬,一掌拍出!
无形的灵力掌风将三个黑衣人震飞,撞在墙上昏死过去。但他自己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诅咒,加剧了。
柳七见状,眼中闪过狠色,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球,猛地砸在地上!
“砰!”
黑烟弥漫,刺鼻的气味瞬间充斥小院。夜汀云猝不及防,吸入少许,顿时头晕目眩。
“毒烟……快走……”她咬牙对温月弦喊道。
温月弦却一步踏前,挡在她身前,双手结印——弦月状的灵力屏障将两人护住,隔绝了毒烟。
但柳七已经趁机翻墙逃走。
毒烟散尽,小院重归寂静。夜汀云扶着墙,脸色苍白:“你……你用了灵力……”
“死不了。”温月弦抹去嘴角血迹,但身体却晃了晃。
夜汀云赶紧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他的体温低得吓人。
“进屋。”她不由分说,搀着他进了东厢房。
温月弦坐在床边,闭目调息。夜汀云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冷汗,还有脖颈处蔓延的黑色纹路。
蚀骨诅咒,果然发作了。
她从怀中取出玉盒,拿出九转还魂草,又翻出《夜氏毒经补遗》,对照着上面的配方,开始配药。
“你做什么?”温月弦睁开眼。
“炼丹。”夜汀云头也不抬,“续命丹,能暂缓诅咒侵蚀,为你争取时间。”
“你知道我中的是蚀骨诅咒?”
“现在知道了。”夜汀云看了他一眼,“你肩头的伤,黑色纹路,还有刚才毒烟引发诅咒发作——除了蚀骨诅咒,没别的可能。”
温月弦沉默片刻:“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救了我。”夜汀云说得理所当然,“刚才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中毒了。”
“那是交易。”温月弦淡淡道,“你救过我,我救你一次,两清。”
“那就再交易一次。”夜汀云把配好的药材放进药臼,“我帮你炼丹续命,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陪我去个地方。”夜汀云抬眼看他,“夜岚谷。我需要帮手,而你……需要一个暂时安全的藏身之处。各取所需。”
温月弦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这交易我接。”
夜汀云点头,继续捣药。但她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交易。
她救他,是因为不想他死。
而他答应陪她去夜岚谷……恐怕也不只是为了藏身。
两人各怀心思,却莫名达成了一种默契。
窗外,月色如水。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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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刚亮,夜汀云就蹲在小院里捣鼓药材。小泥炉生起来,火苗烤着炉底,药材在里头咕嘟咕嘟响。
温月弦推门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晨光里,夜汀云挽着袖子,露出的手腕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圈住。她脸上沾了点药灰,神情专注得像在拆解什么了不得的机关。
“这么早?”他倚在门框上,嘴边带笑。
夜汀云头也不抬:“九转还魂草的药性卯时最足,这时候开炉成丹率最高。”她一顿,补充道,“你吃过早饭了?灶台上有粥。”
温月弦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还是野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他舀了一碗,慢条斯理地喝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夜汀云那边。
“你这手法,跟谁学的?”他问。
“自己琢磨的。”夜汀云用小刀把九转还魂草切成细末,“青蚨那地方,受伤了没人管你。不学会自己配药疗伤,早死八百回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温月弦却听出了里头沉甸甸的分量。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禁地,受了伤也是自己硬扛,那些所谓的“看守”巴不得他伤重不治,好取更新鲜的血肉。
“火候。”夜汀云忽然说,“我说,你调。”
温月弦放下碗,走到炉边,手指虚按在炉壁上。灵力透过指尖渗入,炉火的温度立刻稳定下来。
夜汀云挑眉:“你这控火的本事,不比专业的炼丹师差。”
“两百年,总得找点事做。”温月弦淡淡道,“弦月诀里有‘炎月心法’,本来是用来炼制本命法宝的,用在你这小泥炉上,有点大材小用。”
“那你亏了。”夜汀云把切好的草末投入炉中,“我这炉子值不了几个钱。”
“不亏。”温月弦看着炉火里翻滚的药液,“命比钱重要。”
两人不再说话。院子里只剩下药材融化的咕嘟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药液从浑浊变得澄清,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光泽。夜汀云凑近闻了闻,点头:“可以了,现在加辅药。”
她依次投入紫灵芝、血参、龙涎香等十几味药材。每投入一味,药液的颜色就变一分,最后变成一种奇异的暗金色,在炉中缓缓旋转。
“还差最后一样。”夜汀云直起身,擦了把额头的汗,“药引。”
温月弦早就等着这句话:“要什么?”
“至亲之血。”夜汀云看着他,“最好是父母兄弟姐妹的。没有的话……心头血也行,但伤元气,效果也打折扣。”
温月弦沉默了三息,伸出手:“用我的。”
“我说了,最好是至亲——”
“我没有。”温月弦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吃过了,“所以用我的。”
夜汀云看着他。晨光里,这个男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眼尾那抹天生的红调,艳得像血。她忽然想起昨夜透过窗户缝看到的那一幕——他独自站在院里,仰头看月亮,背影孤寂得像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可能会很疼。”她最终妥协,取出一柄特制的小刀,刀刃极薄,泛着寒光。
“无妨。”
刀尖刺入指尖的瞬间,温月弦眉头都没皱一下。血涌出来——不是寻常的鲜红,而是带着淡金色的光晕,还散着一股奇异的清香。
夜汀云心头一跳。这血……果然不一般。
她赶紧用玉碗接住血滴,小心翼翼地倒入药炉。
“滋啦——”
血与药液接触的刹那,炉中爆发出刺目的金光!药液疯狂旋转,最后凝聚成三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通体金黄。
成了。
夜汀云取出丹药装进玉瓶,递给他:“一天一颗,能压制诅咒侵蚀。但记住,这只是缓兵之计,最多续命三年。三年内找不到彻底解法……”
“神仙难救。”温月弦接过玉瓶,替她把话说完,“我知道。”
他摩挲着温润的玉瓶,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她掌心。
是枚玉佩,莹白如玉,雕成弦月形状,月牙尖上一点红,像天然的血沁。
“这什么?”夜汀云一愣。
“谢礼。”温月弦淡淡道,“贴身戴着,有危险会发热预警。若是碎了……就说明我死了,或者你快死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夜汀云却听得心头一沉。她把玉佩握在手里,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力流转。
“太贵重了。”她说。
“不贵重。”温月弦转身往屋里走,“命比什么都贵重。”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对了,晚上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见个人。”温月弦顿了顿,“你也认识。”
夜汀云心头一跳:“谁?”
“穆寻廿。”温月弦说完,推门进屋。
门关上了。
夜汀云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弦月玉佩,又看看墙角那几株毒草,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这方寸小院里,做着心照不宣的交易。他需要她续命,她需要他当打手,各取所需,本该干脆利落。
可为什么,这交易做得越来越不纯粹……?
……
思考一下:
①万宝阁悬赏线索,背后有什么阴谋?还有什么势力参与?
②温月弦确认需续命丹,两人达成“去夜岚谷”的交易是否顺利,会遇到什么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