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完了中饭,大家闲坐片刻,伍为民便带着喻家姐弟几人去看地基,刘文强也跟着去了。刘瑞英和刘兰英忙着洗碗抹桌,几个孩子也在厨房帮忙。
李润芝见大孙子竟然在扫地,又开始叫唤了。“康康,快过来哦!”她慢声慢气地道:“别在厨房晃来晃去,小心绊着人!我大孙到奶奶这边来,我剥瓜籽给你吃!”
“妈!”刘兰英也听不下去了,说:“你就让他呆着吧,哪里就累着他了?”
李润芝不高兴了,小声尖刻地说:“才多大的孩子,就使唤他做这个做那个的……”
秀水没忍住,回嘴道:“谁使唤他了?他自己愿意干点家务活儿,有什么不好?你们老刘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怎么就非得让孩子养成个好吃懒做的习惯?”
秀竹和伍爱娜扑哧笑出声来,李润芝被秀水突如其来的一段话砸得晕头转向,万万想不到平时那个闷嘴葫芦似的外孙女,现在这么牙尖嘴利了。她沉下脸,细声细气地说:“哎哟,我说两句就使不得了?瑞英你看看,你女儿怎么对老人说话的,以后出嫁了可怎么了得……”
伍爱娜早就看不惯她外公外婆了,这时有姐姐带头,也虚情假意跟着道:“哎呀外婆,您就别操心我姐了!您心里不是只有宝贝大孙子吗?”
“娜娜,就你话多!”刘兰英忙喝住女儿,“好了,都少说两句。子康,跟你奶奶玩去,这儿用不着你!”
李润芝成功牵走孙子,却是越想越气,到厨房门口了又说:“哎哟我康康可怜哦,别人的姐姐都知道心疼兄弟,有什么好东西只会想着兄弟。只有你,几个姐姐跟老虎一样……”
秀水本来都准备息事宁人了,听了这话,把抹布朝桌上一甩,说:“对,我们跟老虎一样。那下回可千万别送来让竹子辅导作业了,小心我们吃了他!以后您看谁稀罕您大孙,就送到谁家去!”
“行了!那是你外婆!”刘瑞英喝住秀水,却也扭头跟母亲生了气,“妈,您说这些干什么?他几个姐姐谁不心疼他了?放暑假带着他做作业,带着他锻炼身体,还不够好吗?非得说几句话寒孩子的心吗?”
“哎呀哎呀,我年纪大了,念叨几句都遭人嫌弃了。”李润芝又开始装糊涂,“女儿都这样,有了孩子就忘了娘!我说什么了,她就把弟弟往外赶?这是拿他当仇人哪,连竹子给康康辅导作业她都要拦……”
“我为什么往外赶你不清楚吗?”秀水打断她,高声道:“本来大家挺喜欢子康的,你非得在中间挑拨离间。这里也没外人,一样都是你的孙子辈,你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弄得大家都烦刘子康了,你心里才舒服吗?”
秀竹也忙小声道:“俗话说得好,兄弟不和,多是老人无德!”
李润芝看几个小姑娘对付她一个,急得满口乱喊起来,刘瑞英和刘兰英赶紧两边劝着。厨房动静大了,连堂屋里的刘其山和伍爹爹两口子也被惊动了。
刘其山极要面子,看见老婆子和外孙女当着外人的面吵架,顿时心头火起,怒喝一声:“吵吵什么?吵吵什么?”
他在家中积威甚重,一开口,其他人都闭了嘴。刘兰英忙给伍爱娜使眼色,想让她把姊妹们都带到楼上去,就听刘其山又说:“长辈面前大呼小叫,这是谁教的规矩?”
别人怕他,秀水可不怕,也没打算惯着他,接口道:“谁教的规矩?那自然是我父母教的规矩。您不就是想说我妈没把我教好吗?那自然也是因为她的父母没规矩,打小就没教好她!”
刘其山没想到竟有人冒犯自己的虎威,气得手都哆嗦了,指着她骂:“混帐东西!你还绕着弯儿骂老人,我刘家可没你这种晚辈!”
“我谢谢您了,我姓喻,又不姓刘!”秀水冷笑道:“说得跟自家是什么名门望族似的!”
“刘瑞英!”刘其山自恃身份,不便直接对小辈动手,便骂大女儿:“你就看着她骂你的老子吗?”
伍老爹和伍婆婆不等他把话说完,赶紧拦在中间劝,“亲家,我们进屋去。孩子们说话,高一句低一句也是有的,让她父母慢慢教导她,何必跟小辈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走,我们进去坐会儿……”
那边刘瑞英也急得出了汗,把秀水拉进厨房,嚷道:“你要死!连你外公都骂上了,你想干什么啊小祖宗?”
“我想干什么?先问问他们想干什么啊?”秀水翻个白眼,“本来饭吃得好好的,非得跑过来浪声浪气说些屁话。怎么?被怼了就不开心了?那不是他们自找的吗?”
“就是!”秀竹帮着姐姐说话:“外婆不过来,哪有这些事?”
“他们是长辈!”刘兰英也劝,“你们就让着些儿,随他说两句算了。哪能跟长辈吵架?人家知道了要笑话的!”
“凭什么?”伍爱娜却很不服气,“长辈做得不对,还不让人说了?”
“就是!我这双眼睛看得很清楚,”伍爱今伸出两指自插双目,说:“刘子康都不愿意过去,非得拉他走!我大姐没做错什么!”
“哎呀我的天哪,一个个都反了!”刘兰英暴躁道:“从现在开始,都给老娘闭嘴,不准再说了!”
那边堂屋里,伍老爹把亲家公拉进堂屋,劝了些诸如“一辈人管一辈人,孩子不懂事,让他们的爹妈管去”“我们能帮就帮,干不动了就吃点喝点,何苦操这些闲心”之类的话。刘其山被秀水下了面子,偏又被伍老爹架得高高的,满肚子火气不好发作,碰巧看到李润芝带刘子康进来,便朝老婆发火:“你也是!一天天地叨逼叨逼!非得惹人嫌了才闭嘴!丢人现眼的东西!”
李润芝素日是被丈夫骂惯的,这时屁都不敢放,拉着刘子康坐到堂屋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剥瓜籽给孙子吃。伍婆婆等人忙又劝了几句,看孩子坐在旁边跟只小鹌鹑似的,便抓了几把零食,说:“康康,去找今子玩会儿去,来再装点江米条。”
刘子康如遇大赦,连忙攥着满把的零食,撒欢儿跑了。
堂屋里几个人看着电视,间或聊两句天,好容易等到喻庆山等人回来,大家热烈讨论着刚看的宅基地,气氛这才又活泛起来了。喻庆山等人心思不在老爷子身上,倒是没注意他全程生闷气,也是因为他本就脸黑,生气也看不出来。这让刘其山更郁闷了。
蒋士芳一心想买地,喻庆海却又因为地段、价格等原因迟迟无法作出决定。几人坐在堂屋说了半晌也没个结果。喻庆华却是再也呆不住了,想到家里猪鸡牛等牲畜,心里急煎煎的,想尽快赶回家去。刘瑞英也知道农村活多,不便再挽留,忙提前做了晚饭,大家吃完,各自告辞。
喻庆山却又赶着炸了白糖糯米糕,临走时每家送了一大袋。大家乱纷纷在大门口说了些客套话,便各自离去。刘其山是坐儿子摩托车走的,虽然吃了饭、喝了酒、拎了糕,心里到底还是有气,临走前便朝送出来的女儿女婿说:“女儿要管一管了,这个脾气,以后怎么说婆家?”
喻庆山完全是懵的,刘瑞英忙接上话,说:“知道了知道了,文强路上开慢点,把爹娘送进屋了再走。”
刘文强急着回家,也不管老爷子还有没有话,径直开着摩托跑了。刘其山接下来的话便没来得及出口,只得朝儿子发火:“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哪?”
坐他身后的李润芝到这时才自以为占到理,轻声抱怨:“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那边喻庆山看着岳父母走远了,才回头问刘瑞英发生了什么事。刘瑞英便小声把下午的事情说了。喻庆山半晌不作声,——他也觉得岳母不对在先,但他不能说。刘瑞英的父母是只准她自己说的。别人,尤其是喻庆山,但凡多一句嘴,是要挨骂的。
等客人走光了,家里也收拾干净了,刘瑞英才把两个女儿叫到厨房,板着脸教训道:“你外婆那个人,平时是有点不清白,但你们今天也很过份!当着外人面,怎么好吵自己的长辈?”
秀水垂眼看桌子,哼了一声说:“妈,别拿辈份压人。你的父母养了你,又没养我!你跟他们有感情,我跟他们可没什么感情!”
“你!”刘瑞英气急败坏,想了想道:“你外公外婆怎么没养你?小时候还照顾过你们姐俩呢。你俩可好,转头就忘了!”
“别提这事,提起来我就来气!”秀水直视她道:“你们那年要去山里砍柴,就把我跟竹子送过去让你妈照顾两天。结果你知道吗?你妈天天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我那时才四五岁,可我已经记事了!我永远都记得她是怎么赶我走的!”
刘瑞英从没听秀水说过这话,一时怔住了,不能置信地道:“真的?你别编谎话骗我!你外婆那人是嘴碎,可再怎么样也不会跟几岁的孩子撒气吧……”
话是这么说,但她已经有点相信了。因为她记起来了,有段时间大女儿总是不愿意跟她回娘家,哪怕去吃席也不愿意。她眼圈红了起来,说:“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
“跟你说了干嘛?”秀竹却在旁边插嘴,“你找外公外婆借钱没借到,都在外面哭,不也不肯告诉我们嘛。”
刘瑞英立刻谴责地看向喻庆山,喻庆山分辩道:“我没说。不是我说的。”
“我说的,”秀水道:“我告诉竹子的。怎么了?你又要骂我?”
刘瑞英长叹一声,心里又是酸楚,又有点说不出的感动。她在娘家受了委屈,没告诉任何人。只有她女儿看到了,还默默替她记在心里。
“谁敢骂你哦!”她悻悻地说,“你现在不得了了,都成当家人了,我哪里说得动你!”
“这我确实要说你们几句!”喻庆山忙站在老婆这边,说:“再怎么样,也不能当面跟长辈顶嘴。秀水,特别是你,这脾气以后得改改。”
看大家都没说话,他又赶紧岔开话题,说:“对了,昨天的账还没清点呢,竹子,去把昨天装钱的袋子拿来,数数咱们挣了多少钱。”
刘瑞英顿时精神一振,也没心思计较娘家那些烂事了。秀竹跑去把收银的小包拿过来,鼓鼓囊囊地装满了零钞。几个人坐在小桌前,一五一十地数了半天。短短一天时间,竟卖出两千多块,刨去成本,怎么也赚了一千多。
刘瑞英脸上有了笑容,心里盘算着,再有几笔这样的收入,加上之前挣的钱,年底就能把家里的债还得差不多。没有了债,她的日子将会多么轻松啊!
“你呢?服装店昨天挣多少钱?”刘瑞英转头问秀水,秀水朝她笑,说:“还没数呢,数了再告诉你。”
刘瑞英瞪她一眼,知道女儿没说实话。自从开了服装店,秀水的财务就跟他们分开了,平时很少提及自己赚了多少钱。反正女儿也不是随手乱花的性格,刘瑞英也就随着她了。
晚上,秀水和秀竹上楼后,秀竹却是轻声问姐姐:“姐,你到底挣了多少钱?”
“就这么告诉你吧,”秀水也悄悄道:“我现在手里快有一万块钱了。”
“哇!”秀竹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左右,用气声道:“姐,你太厉害了吧!也太能干了吧……”
秀水洋洋得意地享受着妹子的马屁,心想,怎么办?喻秀水,你才十八岁就成万元户了,确实,你也太厉害了吧,也太能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