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晨光熹微,木无涯在屋中查询了一晚上凡人治伤的方法,略有些疲劳,双指并拢,按了按眉心。
还未等他抬步出门,便听见门口一阵喧闹声。
黄芪正在院落中用踏风术飞来飞去,气的那医修小弟子气鼓鼓地,却困于飞行一道并不精通,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讨厌鬼耍赖。
“怎么回事?”
木无涯压下疲倦之色,推门出去。
“木师兄!”
医修弟子一见木无涯,像是见到了大救星,指着黄芪便告状,“黄芪他偷了我好多瓶治伤的丹药,偷偷给庄小姐喂下!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天阶丹药!”
黄芪立刻反驳:“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也是做了功课,看准了才拿的好吗,我是担心你平时一毛不拔,舍不得给木师兄的救命恩人用好药!”
“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咳咳。”二人一齐回头,只见木无涯一手撑着房门,一手放在嘴边,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黄芪连忙去搀扶。
“木师兄!”
木无涯抬手阻止,呵出一阵冰凉的空气:“无妨,修养两日便好。”
他缓了缓,又问道:“庄小姐现下如何?”
黄芪和医修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木无涯皱起眉,他今日方才便直觉不对,难不成庄小姐出了什么事。
医修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道:“庄小姐的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只是……哎,都怪黄芪。”
黄芪本来还想反驳,却看见木无涯严肃的目光,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医修懊恼道:“黄芪也不知道给庄小姐吃了什么,庄小姐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修本来还想分析两句情况,却感到一阵清冽的风从面前吹过,眨眼间眼前人便不见了踪迹。
木无涯瞬间便到庄柔屋外,脑中又浮现那幕女子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她戚戚的目光,仍然在识海深处被反复回忆。
她失忆了?
木无涯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自从来到勇州,此地虽然晴空万里,他却总是感到不祥之气,宛若这片歌舞升平之下,藏着鬼影重重。
他本以为都是龙妖所致,但自从远远见过几次庄小姐之后,她的神情,姿态反复充盈脑海,一遍遍告诉他,此人有异。
直到庄小姐为他挡下那一击。
原本那些不信任的念头顿时变得更加杂乱,怀疑和感恩像两根反方向的绳子,拉扯着他的心。
滴答。
一滴露水落入池塘。
木无涯垂眸,凝视着自己攥得发白的指节,片刻后,他缓缓松开,将掌心平贴在冰凉的道袍侧面。
他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收拢。
再睁开时,屋中喧闹了起来,那里混杂着州牧夫人和丫鬟们慌乱的声音。
“好,好,囡囡你别着急,我们立刻去唤木道长。”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接过话:“我要自己去找他。”
紧闭的门倏然被推开。
木无涯抬眼。
此时空中白云舒展、移开,洒下一道初晨的阳光。
少女一袭浅绿色的纱裙,是木无涯叫不出名字的款式,只见那纷繁复杂的锦缎杂乱而有序的拼接在一起,随着少女的行动,和阳光的透过,好似一只翩跹飞来的绿蝶。
阳光透过了她褐色的发丝,照耀的近乎半透明,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圣女般的光影,半扎的发髻上,青花白瓷簪子衬得她娇俏中多了一丝安静闲雅。
少女快步走出了房间,杏子般的眼睛首先看向了没有他的前方,宛若初生的婴儿,眼底满是对陌生的好奇和警惕,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翘。
木无涯眼底的沉静再次泛起波澜,他静静站在原地,没有打断这一刻的偶遇。
庄柔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眸,一眼,精准的看向他。
“道长。”庄柔笑起来有一只很小的酒窝,在左边。
她惊喜地提着裙子飞奔到他面前,“木道长,木无涯,我终于见到你了。”
终、于?
州牧和夫人这时急匆匆追了出来,一见木无涯,眼睛都亮了,急切道:
“木道长,囡囡这也不知道是磕到了哪里,一醒来什么都忘了,就记得你的名字,吵着闹着要见你。”
夫人拿着帕子哭的梨花带雨:“木道长,你快给囡囡看看。”
木无涯的目光从庄柔身上不留痕迹的收回,面向州牧和夫人:“二位稍安勿躁,我替庄小姐看看。”
他的温和沉稳的目光似有重量,让州牧夫人的啜泣声低了下去。
“得罪了。”
木无涯伸手替庄柔切脉。
庄柔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行为。
木无涯的指尖搭上庄柔腕间,触感温润,带着一丝丝水汽之感,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颦紧——
那脉象平稳和缓,甚至过于完美,如同被冻了许久以至于光滑无比的湖面,没有一丝滞涩淤堵之感。
即使那一击被引魂铃所挡下,也不至于此康健。
难不成是黄芪那些丹药起了作用?
阳光落入亭台廊阁的间隙中,在木无涯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片片阴影,庄柔却突然靠近了他,他的沉思被打断,抬起眼,目光沉沉的落在少女伸出的指尖。
只见庄柔的掌心安安静静躺着一片秋叶。
“木无涯,你恍惚了,平凡如秋叶,怎可落你头上呢?”
少女神色天真而纯粹,冲他晏晏。
木无涯心中泛起未知的感觉,那感觉犹如喝下了一杯温热的水,那温热之感顺着经络悄然蔓延。
他素来清心寡欲,不起波澜,可短短两日,竟已经数次感到无措。
“秋叶随风飘落。”
木无涯后退一步,拉开和庄柔的距离,“是某疏忽,未曾察觉。”
后退的瞬间,手臂竟少女扯住。
庄柔不悦的抿起嘴巴,倾身过去:“你为何要后退?”
看她这个样子,州牧和夫人忍不住白了脸色,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齐齐侧过身子,一脸郁闷之色。
庄柔靠近了木无涯,那距离近乎呼吸相闻,发丝相交。
她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子倒了出来。
“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之人吗?那为何我的心里会反反复复的想起你的名字?为何我一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就只想立刻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难不成是我单恋,你并不喜欢我。
“可听他们说,我替你挡了致命伤,如此,不算有情,也算有恩。”
庄柔娇俏地眯了迷浅褐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泛出蜜糖似的光泽,又像地下埋藏了许多年,才被挖掘出来的琥珀。
“人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是仙门弟子,更不能欠人因果啦,不如入赘我家,也算你还恩。”
在周遭人震惊的目光中,庄柔抬了抬下巴,长睫洒下羽毛般的轮廓,笑得像个调皮的小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