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日,勤裕伯方长庚宴请亲家翁,为长子长媳说和,老起面皮絮絮叨叨说了一串,只一个意思:小俩口哪有不吵闹的,和离这话不必提起,两家既已结亲,便永为通家之好。
宴席上请了故旧作陪,闲散人皇三子赵奉凌也来凑了个热闹。
方伯砚看到他就觉得大事不妙,方长庚却叫他只管放心,皇老三是来做和事佬的。
老伯爷身体不好又丧了妻,独居后院图清净,宴席设在方伯砚所在二进主院,水榭里摆了两张红木方桌,十八道冷热菜式显足了诚意。
殷远知坐在三皇子侧首,这话他不想应,女儿嫁出去一年就投湖,虽然不知详尽,但也是欺人太甚。前日大女儿归家,对着他哭了一刻钟,翻来覆去诉说妹妹惨状。
可这老猪狗把皇家人请来了,想必是要人做个和事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没有接话,咽不下这口气。
方伯砚当他默认,起身敬酒:“岳父,小婿给您陪个不是,钰娘有些任性,小婿往后定当包容!”
说到一半被老父亲在桌下踢了一脚:说点好听的!
这话真难听,明晃晃诿过于人,殷远知待要发作。
方伯砚软了声调再道:“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日后小婿定当善待钰娘,不叫岳父大人劳心。”
他这两日不曾出门,浑不知殷家那对兄妹已经将谣言传了半个京城。
殷远知接了酒,捏在手里迟迟不饮,堂堂一任兵部大员,应付起这些私宅之事,显得力不从心。
旁边突兀地一声笑打破僵局,让局面更僵。
众人齐齐看向赵奉凌,他还在笑:“床头打架床尾和,话是这么说,可这夫妻要是不在一个床上睡,又当如何去和?”
方家人讪讪,都知道大夫人进门头一晚就住进西侧院,夫妻分院而居,不过这事怎么叫皇家人知道了?
赵奉凌瞧着他们尴尬又惊讶的脸色,又是一笑:“我很闲。”
方伯砚咬牙:你闲得蛋疼就去治你的蛋,也不必管我的闲事吧?
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与他撞型的“小宋玉”,他就很不喜欢,天生犯克。
奈何三皇子想把闲事管到底,好心道:“太医院有几位良医专治男科,我可以为世子引见。”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神色精彩纷呈。
方伯砚嗓子发紧,脸像火烧:“谢过殿下好意,在下身子安稳,并不需要什么良医。”
“我昨日便听闻大公子有疾,莫非我耳朵坏了?”三皇子不信,转头问身后的内侍,“金钵,你听说了么?”
内侍眉清目秀,一本正经回话:“殿下耳聪目明,怎会听错,奴也听闻了。”
金钵深知主子厌恶这位“赛潘安”,与他同上美男榜,排名还挨在一起,感觉自己都脏了。
至此,方长庚才惊觉自己被骗了,那小阉人来要帖子,说是三皇子可以帮忙说和,他恭恭敬敬地送出一张金帖,以为家里这点事就妥了,原来这位富贵闲人竟是要帮倒忙!
他起身作揖:“三殿下,老朽手上有些古物,请移步鉴赏......”
三皇子却执着于搅局,非要把这桩婚拆了不可,真苦主殷远知反而在一边插不上话,捏着手里那杯酒生闷气,像个看戏的。
赵奉凌不理老的,只朝小的那个说话:“方大公子,你是赛潘安,我是小宋玉,你第一,我第二,也算是有些缘分......”
方伯砚站得笔直,惶恐道:“原该是三殿下魁首,在下粗鄙,怎及殿下风采......”
赵奉凌不笑了:“老子没想当这个魁首!”
一句村言惊呆了所有人。
赵奉凌缓了口气,脸上聚起一点笑意:“你交游广阔,有没有法子把我的名字从榜上拿下来?”
蹲在上面像只猴。
方伯砚越发惶恐:“这怎么行?殿下容貌在鄙人之上,只一贯深潜,未知者众,鄙人原是忝居,这如何使得?”
赵奉凌面目如霜,扯起嘴皮子做了个假笑,再不搭理他。
方长庚招呼众人吃喝,一个个敬酒,气氛一时又活跃起来。
吃到半路,三皇子又作了个妖,给方伯砚出了个难题:“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白月光与地上霜,有何区别?”
这是诗仙的大作,流传甚广,意思也简单,不就是思乡么?小时候人人都背诵过,意思简单,不可能有别的机关,鬼知道白月光与地上霜的区别。
方伯砚呐呐不知所言,三皇子阴沉沉一笑:“告诉你罢,白月光与地上霜,其实是同一个事物。”
方伯砚懵然,当然是同一个物件啊,你想说什么?这首诗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弦外之音?
金钵同情地望他一眼,心道:我主子要抢你夫人啦傻狗!
三皇子本没有特别的打算,奈何太后姑姑兄长轮番催亲,甚至疑心他有隐疾,横竖只有这一个能看两眼,就......撸起袖子试试。
他不介意方伯砚不举的流言是不是真的,殷二娘是不是完璧,都不重要,他只在意那张脸。
他敬了方伯砚一杯酒,算是提前道个歉,方伯砚无所觉,诚惶诚恐饮得一滴不剩。
“我一贯不行章法,有什么得罪之处,大公子见谅。”
他眼里带笑,显出一点迫不及待的锋芒。
方伯砚则目光和软恭顺,并不知他要唱什么戏,一副愿意配合的样子。
这顿宴席吃得一波三折,殷远知与方长庚周旋,被他言语烦扰,一个用力把杯子捏碎了。
酒杯碎成片,万幸手没有受伤。
方伯砚看得心惊肉跳,有其父必有其女,赏花宴上殷闻钰也当着他面捏碎一个盏子。
半个时辰散席,院中树荫方浓,天气半阴不雨,方伯爷为宾客安排了节目,杂耍团连着戏班子,茶水点心美姬伶童招待周全。
方伯砚心情欠佳,悄悄走到三皇子内侍身后,笑着打探:“这位小管家,您跟皇子殿下听到的事,是哪里传出来的?”
金钵眼睛一斜,笑了:“不知道哇,哪里都在说这事,源头不清楚哎!”他压低嗓子,“大夫人仍是处子,可真?”
方伯砚脸上燥热,真的不能再真了,可她是否处子,与他身体并无干系,他不愿碰她而已,新婚之夜就吵了一架,他在外头有得吃。
大周律年年修订增补,但没有那一条规定夫妻之间必定成事。
他没犯法,谁也不能强按他的头上那女人的床。
想到那女人就晦气,脸粗貌丑,脚大声高,不通女红,不装扮不熏香......没有哪一条能入眼入心。
戏台上热热闹闹唱,水袖翻飞,暗香细细逸散,台下看客们安逸自在,只他一人焦虑焚心。
他名声毁了!知晓她仍是处子之身的,除了自己,就只有那大脚女人,还有那三棒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丫鬟帛儿。
罪魁祸首再清楚不过了,他陪着客人坐了一会儿,屁股底下有针尖在捅,等不到晚上,拔脚往女人独居的西侧院去了。
殷闻钰知道今天来了客,她不想见,在床上又待了大半天,如果可能,她不想下床,这张床太好用了,暗格小柜抽屉脚踏齐全。
小柜上堆着她的食物,各种半文半白的读本,几件新奇玩具,刚喝了一碗参汤,躺在床上揉肚子,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突然闯进来,酒气熏人。
殷闻钰冷面刮霜瞧着他:“进门前打个招呼,我被你吓到了。”怕他听不懂,补充道,“在门上敲三下。”
几个瞬息后,再补充:“用手。”
男子冷笑:“好大的规矩,爷从未听过进女人的房门还要叩门请示!”
殷闻钰:“呵!不愧是没落的世家公子,连规矩都不用学了,真快活啊。”
在她投湖之前,方伯砚确实过得十二分快活,可现在,他成了全京城笑柄!
他的面友心朋,他的红粉知己,背后会如何议论他?当面会给他几分脸?甚至,交情就这般断了!他多年的经营积攒,伯府的声誉,尽数埋到泥巴里。
他颜色狠厉以目吃人:“是你!殷闻钰!是你造谣!你毁我名声!”
撑腰的人还在主院里,殷闻钰拿起一把蒲扇扇风,大方承认:“对,是我。”
外间如金如玉,腹内是土是泥,说的就是方伯砚这样的人,殷闻钰闭眼,她又恨又烦,感觉眼睛也污了。
方伯砚厉声喝问:“又困了?睁开眼睛看着我!你承认造谣了是吧,现在就出去给我说清楚,趁客人都在!”
殷闻钰眼睛闭得死紧:“我为何要澄清,既然要澄清,当初就不会造谣啊!你丑,我不想看到你。”
方伯砚人是僵硬的,一时不知哪句话更令他生气。
“我丑?你再说一遍!”
“丑,比无盐嫫母还丑。”殷闻钰乖巧地又说了一遍。
方伯砚伸手揉胸口,里面炸开了,气血汹涌乱撞。
“起来!去!澄!清!谣!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殷闻钰哼哼一笑:“什么谣言?我入府一年,至今仍是闺身,哪里来的谣言!”
方伯砚面上肌肉痉挛起来,抽搐了一会,人反而冷静下来。
“好,我澄清,你并非不举,但是呢,我也要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是处子,你觉得如何?”
殷闻钰胜券在握,她是处子,真好,只要她是处子,他就是不举。
只要不验身,这个逻辑就严丝合缝。
只是她托大了些,方伯砚阴晴不定地站了一会儿,薄唇一咧:“无须你澄清,我自己来证明!”说罢就猛力抽开腰带,前襟大敞向床边走来。
殷闻钰不防他有这一手,惊叫:“站住!”
男子在大床三步远站定,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情大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是心心念念要与我圆房?盼了一年,今日如你所愿。”
“我不同意!”
方伯砚挑眉:“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有用吗?”又朝前走了两步。
殷闻钰大惊,往后缩了一下,伸出一个巴掌:“等等!大周律!大周律上有没有一条,夫妻之间圆房,须得自愿?”
男子更愉快了,大笑几声:“二姑娘,殷闻钰,钰娘!你的脑袋是不是泡坏了,还是魂魄没补全?”
殷闻钰脸上的绝望更打眼了,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叫:“等一下!你把大周律找出来,我要翻翻!”
府里有一套完整的大周律,去年新修的版本,上下两册,方伯砚怔了一下,再往前一步:“我信你个鬼!翻烂了也没有,明年增修也不会有,大周亡了也不会有!只要我想,你就得躺平了,进了这个府门,你就是我的物件儿!”
他的衫子已经褪下,裤子掉到脚底,上面剩一层薄纱里衣,下面光秃秃,一只脚跨上脚踏。
殷闻钰圆润的嗓子突然尖利:“啊!我爹!救我啊啊!要死啦啊!”
方伯砚动作一顿,什么“我爹”,什么“要死”,这女人的脑子丢到水里还没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