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你最近都很忙啊!”
“确实有些忙。”林诺揉了揉额头,语气略显疲惫。
“嗯……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呀!”
林诺还未来得及回应那一头已经挂了电话,林诺无奈一笑,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
从上次和孔三喝完酒到现在,林诺一直没有再找过他,孔三怕是察觉了自己说了点什么不该说的,也装鹌鹑缩了起来。
直到大二下学期末,法学院的法律援助中心会面向社会提供免费咨询。作为被老师选中的优秀学生,林诺需在研究生师兄师姐的指导下接待真实当事人,忙得不可开交。
林诺送走今天第三位当事人——一位因工伤索赔无门的中年女工。她合上案卷,闭上眼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指尖在《劳动争议调解仲裁法》的某条条款上轻轻敲击,思考着下一步取证策略。
一杯热水轻轻放在她手边,“休息会。”说话的程远是研二师兄,中心的骨干。
他言语简短,“这个案子法律关系理清了,但取证会很难。”
“我知道。”林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正在想办法。”
突然,“咣当”一声办公室门被猛地踢开。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闯了进来,指着林诺:“你给的什么狗屁方案!我要的是钱,不是流程!”
林诺站起身,语气冷静:“张先生,我的建议是基于法律风险评估后的最优解。”
男人跨步上前,声音尖锐:“最优解?你……”
“她说的没错。”程远已挡在林诺身前,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你面临的选项里,这是唯一不会让你惹上官司的一个。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需要我向你重申一遍非法讨薪的法律后果吗?”
男人语塞后退一步,还想骂两句。
“张先生,”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对方的气焰,“需要我提醒你酒后滋事的后果吗?”
男人检讨不了好处,咒骂一声摔门而去。
程远这才回头,看向林诺:“没事吧?”
“没事。”她抬眼,“谢谢你,程师兄。”
他点头,言简意赅,“六点后我有空。你那个防卫过当的案例分析,可以讨论。”
“好,谢谢。”林诺对程远一如既往地客气。
看着程远离开,同中心研二的师姐陈丽对着林诺挑了挑眉,“林诺,看来程远这法学院的高岭之花,钟情于你啊。”
“师姐说笑了。”林诺倒是毫不在意,举着卷宗晃了晃,“师姐,求助!”
“来了。”陈丽耸了耸肩,靠过来一起看卷宗。
她和中心的人一样,把这个才大二的小师妹都宠在心尖。试问谁能拒绝一个认真上进又好学小师妹呢!毕竟凭借市场营销专业榜首、法学笔试第一的双冠战绩,林诺这个名字,成了横跨商学院与法学院的传奇。
更难能可贵的是林诺那份远超年龄的沉静,她待人接物礼貌周全,总是默默承担任务中最繁琐、最耗神的部分,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很难不喜欢她。
就在林诺一直熬着忙碌的时候,身体终于撑不住了,烧的脸通红的,直到外出回来程远看到才一把将人拉去了医院。
程远在帮林诺去药房拿药回来的时候,原本应该坐在输液室的林诺却不见了踪影。程远心跳都漏了半拍,四处寻找,过了好一会,才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拐角处看到了蹲在地上的林诺。
“怎么了?准备输液了。”
林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对方,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突然麻痹的双腿却让她猛地一僵,向一旁栽去。程远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看林诺这副病蔫蔫模样,干脆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输液室。
而门外,高兰踩着低跟羊皮鞋,推着轮椅一步一步靠近,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又渐渐走远。
轮椅上的男人垂眉低头,双手紧紧握了握拳头,又慢慢松开。
而此时的输液室,靠近门口的位置,女孩手上扎着针头,闭着眼睛紧紧靠在男人的肩头,男人体贴得抬手虚虚护住女孩歪斜的脑袋。俊男靓女,美的像一幅画。
自那天起,程远便将心意坦然相示。“你不能剥夺我喜欢你的权利”——这句话成了他所有行动的底气,他成了林诺身边最体贴的追求者。
男人端坐在轮椅上,不再是扎手的寸头,额前细碎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眸。身后的女人一袭合身旗袍,双手搭在轮椅背上,低头凑近他耳畔细语,林诺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清晰地看到了女人侧脸温柔似水的笑意。
林诺的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播放着那天医院里看到的画面。没有预想中重逢的激动与无措,在认出轮椅上那道身影的瞬间,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只受惊的鸟,仓皇地躲进了远处的楼梯口。
过年的时候林诺从老团长家回来,不肯妥协的她回去后又折了回来。她站在雪地里,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人推着轮椅上的男人,从老团长家走出了。林诺看不真切,那个轮廓……会是孔毅铮吗?那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孔毅铮?当时这个念头瞬间冒了出来,她便像被钉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她害怕那个人是他,更害怕那个人不是他。
旁人看不懂林诺,她病了一场,人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眼底却多了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暑假,林诺选择了留校。
刑法教授将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交给她和师姐陈丽,让陈丽带着她负责检索和汇编近五年来全国关于“正当防卫界限”的经典判例。
整个暑假,林诺都泡在了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中,屏幕上同时开着三个检索窗口,她需要从上千份判决书中筛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五十个,并提炼出每个案件的争议焦点、裁判要旨和法理依据。这份成果或许将直接作为教授下一本专著的核心素材,教授在邮件里对她说:“你有敏锐法律嗅觉,如果愿意,可以试着独立完成此次任务,给自己一个成长的机会。当然,这对组员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她拼尽全力,分不清那灼热的动力是源于渴望,还是源于恐惧。
“程远暑期也没回去,是不是为了你?”连续忙碌来几个小时的陈丽,站起身走到林诺身后给她递了一杯苦茶。
林诺停下手中的比,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回绝过程师兄,只是并不影响对方依旧穷追不舍,“师姐,帮帮我。”
“歇会吧。”陈丽抽出林诺手上的笔,苦笑道,“帮你我就成了罪人。我和程远可是十几年的同学了。”
“师姐,我出去一趟。”
说完林诺已经合上资料书走了出去。
“程师兄,暑假怎么没回去?”法律援助中心的接待室里,只有程远一个人。
程远笑着看向来人,“接了临时任务。”
林诺低头看见对方桌面躺着一份手稿,潦草的字迹是师兄博导写的一份课题申报书框架。
顺着林诺的目光,程远拿起手稿扬了扬,“是我留在这里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林诺语塞,程远只是表达了对她的喜欢,却从未给她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是不便。
“对不起,程师兄!”林诺脑袋昏沉,有些后悔来跑这一趟。
“林诺,是因为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吗?”程远突然出声。
林诺猛一惊,双手放在桌面上微微收紧,“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路过的时候,看过来眼神不像是在看陌生人。而我并不认识他。”
林诺头隐隐抽疼,好久才忘却的轮廓,此时又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后来林诺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回去了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了个昏天暗地,便又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和程远的这次见面,她倒是放下了执念,程远是个成年人,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行为。
一如她再努力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感情,她是矛盾的,自己也阻挡不了她想要去偷窥那个人的生活,却每次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医生说离彻底站起来不远了。恭喜!”高兰的声音隐隐带着激动。
男人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拒绝了高兰欲将扶起他的双手,“谢谢!”
高兰也不甚在意,递过去干净的毛巾,转身就走了出去。可脚步还没踏出房门,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
高兰慌忙回身赶来时,只见翻倒的轮椅侧躺在地,一只轮子还在无助地空转。男人被压在下方,正用力试图推开身上的重负。高兰利落地移开轮椅,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男人借力一撑,两人合力将沉重的身躯挪到椅上。他靠在椅背急促喘息,额前碎发尽湿。
“你看,我们刚刚成功测试出你当前的极限在哪里。这不是失败,是找到了下一步进攻的起点。每次复健结束必须等到体力完全恢复,再完成轮椅转移的动作。”高兰耐心地重复着每一天都要说的话。
她见过太多相同的轨迹:起初无不踌躇满志,誓言要快步征服复健之路。随后便在漫长的拉锯战中,被现实一次次击垮,直至出现心理问题,甚至拒绝治疗。
她的工作,就是在这场漫长的溃败中,一次次为他们重建信心。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个异数。
一年的时间,进展微乎其微,他与旁人一样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他却只是只是沉默着,一次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那具不听话的身体,将所有情绪独自消化。
“谢谢高护士。”男人已经习惯了高兰的存在,而此时高兰双手有规律的给他按压着两条腿。
“你和别的病患真不一样。”高兰从外面回来已经换上了一套宽松的米色居家服,整个人显得很松弛。
“别的病患都不会对我说谢谢,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给我支付了高昂的治疗费用,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高兰轻笑一声,侧目迎上男人带着疑问的目光,“而你每天都在跟我说这两个字。”
孔毅铮默然,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
早在两个月前高兰就已经被她爸爸调往军区总医院,担任新成立的康复医学中心副主管,但是她却拒绝了。得知这事还是老团长跟他聊天的时,无意说漏了嘴。
高兰不是寻常护士。白大褂总是笔挺如新,别在胸口的国际伤口造口治疗师(ET)认证徽章闪着暗银色的光。那是她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留学时取得的资格,如今在国内的持证者不超过三位数。
时间一久,连孔毅铮这般迟钝的人也察觉了——高兰拒绝她父亲的安排,原因在他。
他去找老团长帮忙,却只得到一个拒绝的眼神。老团长希望他在那场爆炸后彻底切断过去,重新生活。更何况医生确认过,孔毅铮双腿神经完好,站起来只是时间问题。至于高兰,这姑娘聪明温婉,家世显赫,先不论孔毅铮如今配不配得上,单是她愿意舍弃一切守在一个轮椅旁的不离不弃,就足以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