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船票后,陆徊伸出手想给我一个拥抱,很多叮嘱的话他都想吐露,我扫了他一眼,说"别跟个姑娘样动不动感性”,指了指几米外盯着我的女人让他滚过去,因为女人的视线频频落在我身上,生怕我抢了她男人。
这是一二年的深秋,露水已经打得很重。刚巧是我和陆徊、陈伯商认识的第十八年。
是我十八岁生日的前不久。
船行驶的时候,我的世界好像停止了轮转,一切都变得静谧而且坦然,因为我明确航线的终点是意大利,是我将要去寻求艺术的地方。风口掐灭了我嘴边的香烟,我惫懒地翻着前几天订的早报,看着海边的日出,任由烟草的味道包裹若心理提前哀老的我。
世界的温度逐渐散失,让我想起多年前的老街,形影不离的三个小孩。
我自打出生起便认识陆徊和陈伯商。他们都大我三岁。
陆徊是个混球,抽烟喝酒打架逃课样样都在行,他说他唯一一个优点大概是对女性都善良。
从小到大他总是保护我,我上有爬树掏鸟蛋下有掉进河里只为了摸鱼,出什么事情都是他担着,在我犯错后他一次又一次无奈地喊我的名字,说他这辈子是不是欠我的,气急败坏很多次也只是说:"徐嘉又,你个惹事精”,等到下一次行动还是乖乖听我吩咐,于是我总是不知悔改,他也说不必悔改。
陆徊从小到大挨过的打,一半都是因着我。
陈伯商则是和他天差地别,安静本分到了极致,我在他面前总是要装装淑女的样子,以免得到他语重心长的教导。
他是大人最喜欢的懂事小孩。
我们三个人,性格隔了一万八千里,但总是形影不离,我和陆徊在老街上横行霸道的时候,陆伯商就默默地替我们扫尾、擦屁股。
我当时没想通为什么他不离开我们,兵分两路。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抛掉我们。
老街有很多废弃的房子,年久失修,门锁随便撬下就能开,我们挑了一个窗子完好的房子当秘密基地,当时他们俩问我为啥选这家。
"有野花,阳光晒着很舒服。反正就是你们不懂啦。”
天黑后我去休整我的行李。
重重的行李箱里,只有很多书,每一页都有陈伯商的批注,扉页留下的寄语在三年间被我用手指摩搓过不知道多少遍,早早地褪了色。
就像我没留住的他。
说来也巧,我们三个里只有陆徊是文化生,我和小陈同学都走了艺术路。我行李箱里的这些书本,都是他考进意大利的艺术类学校前留给我的,叫我好好看,说用得上。
那年陈伯商十九岁,而我十六岁。
我不知道远渡重洋后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却直接把那个地方视为第二故乡,因为陈伯商在那,并一直在那。
陈伯商会隔着时差给我拍意大利的风景,说未来要来个三人行,如果有伴侣了,就叫好友行。
我们都觉得意大利很美,特别是接触到死板教科书外的它之后,古老的文艺复兴只是它历史的一部分,它从来都是美的,让人遗忘了时间的步调。
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也会聊死后的生活,世俗的忌讳被我们抛之脑后,我们举起啤在年节的庭院里碰杯,说“好友一生一起走,走到最后也不放手"。
其实我们已经醉了,但是清醒后也忘不掉这句诺言,并决定用一生的时间去兑现。
这年我十七岁,望了很多遍的天空,念了很多遍在另一个国家求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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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时到来的春天,也就是今年的春天,我开始准备出国的资料。
陈伯商已经在另一个国家等我很久了。陆徊也交了一个女朋友,他嘻嘻哈哈地问我什么时候和陈伯商勾搭上的,我垂着眼否认了这句话。我和他,至始至终只有个朋友的缘分。也许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感情是我一个人的,所以在很多个夜里我借着抽烟来消愁,消磨着心里尖锐的痛。
爱是痛不欲生,是思念若却无法相守。
爱是从思念里长出的骨肉。
这场大洋航行我计划得有够久,在我隔着重洋收到陈伯商的第一封邮件时便埋下了种子。
我要见他。见亲爱的陈伯商。
在世界里彼此远离的两个名字,被我执拗地扣上了锁。在我十六岁他临行前,我为保佑他平安上了青山,看见繁盛的树上挂着的姻缘签,无法言说的隐秘的私心让我扣留住这个名字,并端正地写在一个崭新的签子上。
曾经的很久很久的一段时日里,我天真地幻想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神情会是怎样。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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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商去世了。他被葬在异国他乡,葬在没有亲友的凄凉地。
我至今都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口传来的钝痛。他的物件不太多,而我要带回来,人生太长又太涩,我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他在生命里是否等待过我?我不知道,但是答案已然不再重要。至少,我是他一辈子的好友。
至少,我曾在遥远的故乡被他惦念着。所以是否相爱已然不再重要。
陈伯商,我深深地恨着你。我对你的恨攀附着爱生长,造就我生命中最沉重的苦难。
连陆徊都变得稳重而细心,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有机会走向你。
我明白父母在得知我作出的决定后坚决的反对,明白陆徊口中未吐露出的话,也明白他女朋友眼底夹杂着的怜悯。我都明白,也遗憾过余生中不能践行的三人行。面对一切,我也坚定着。世界这么大,我只想要一个陈伯商,即使会因为他,徒劳一辈子的无望的守候。
陈伯商,你什么时候能再念一念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