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轻

    两人似乎都很适应在一处安静用膳的相处方式了。

    一餐用毕,下人进进出出收拾残羹,屋内的声响渐次丰富起来。两人起初仍然饮茶不语,良久裴直才开口:“刑部同僚欲为裴某接风,某再三婉拒,仍推脱不得,明日晚膳便不回来了。”

    不过少个人一起用饭罢了,谢瑛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耸了耸肩道:“裴秉渊,对回府用膳一事你不必如此挂心。公主府没那么多细碎规矩,起居小事,你顺应己意便可。”

    裴直仍是谦和有礼的模样:“某毕竟名义上仍是驸马,侍奉公主用膳是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我不当你是……”

    谢瑛刚刚出声,便听裴直打断道:“府中人多眼杂,还望殿下慎言。何况府外不知内情者甚多,倘若教人看见裴某整日流连在外,以为裴某这个驸马不尽心尽责是小,若让人生了偏见,觉得殿下软弱可欺,便不妙了。”

    “我不在意旁人看法。”谢瑛向来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在背后如何编排她,她反问道,“想来,你应当也不在意那些虚名?”

    “裴某在意。”裴直答得很快,神态磊落,“读书人没有不在意自己声名的。若他日真与殿下和离,旁人捕风捉影,以为某是个冷情薄幸之人,某实在是百口莫辩。”

    “我竟不知,你虽生于乡间,却被教得这样正直磊落,和京中那些名门望族并无二致。”谢瑛当然不信裴直这一番说辞,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算算日子,谢瑛派去调查裴直身世的下属,这两日便该回京了。

    “殿下谬赞,裴某惭愧。”裴直只当作没听出她话中有话,微微顿首,笑答道。

    两人都心照不宣。谢瑛这话哪里是在夸他,分明是在笑他刻意学京中贵族惺惺作态。

    谢瑛但笑不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等着看裴直还要如何自圆其说。

    在这间隙里,谢瑛的随侍溶月进来,见裴直坐在一旁,她犹豫了一瞬,走到谢瑛身边,附耳回报:“燕小世子今日回京了,刚派人来约殿下明日酉时至流翠楼一叙。”

    谢瑛抬眼瞧裴直的神色,果然还是那副不动如山,泰然处之的神色。

    被明摆着提防,裴直也不恼,反而很是体贴地提议:“看来殿下有事要忙,裴某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谢瑛看着裴直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这才看向一旁等候的溶月,应道:“回话给燕轻的人,就说我明日赴约。”

    待溶月退下,谢瑛轻轻蹙了蹙眉。方才她望着裴直背影的那几个弹指间,她下意识地在考虑明日不回府用膳,可要同他知会。想到他明晚亦与人有约,这才没再多言。

    如今她转念一想,自搬出宫后,她从不曾想着将生活琐碎事无巨细地同步给旁人。方才那一瞬间有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多余。

    谢瑛不知道是,裴直在走过回廊转角后,面上笑意也淡了几分。

    谢瑛对他有所提防这件事,无须看她心腹的表现,他便已然知晓。他从来没想过经过短短几日相处,便让谢瑛对他设下防备。

    裴直垂首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默默思索:首先,他要留在谢瑛身边,让她不要和自己和离。

    想要做到这点,关键便在于习惯二字。要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习惯自己频繁出现在她的日常生活里。

    而今日对话看起来,谢瑛仍觉得他的出现突兀,甚至与他同食,仍让她觉得隐隐有些不自在。

    思及此,裴直不禁轻声叹息。

    ***

    流翠楼是京中达官显贵聚会宴饮的常见去处,每日皆是贵客盈门,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谢瑛让人将公主府马车停在街角,多行两步,自侧门进流翠楼,至三楼天字号雅座,推门而入,见一位剑眉星目的红衣少年已在其中等候。

    燕轻闻声朝门口望去,看清来人,笑弯了眼,朝她挥了挥手,声音很是爽朗:“谢质瑶,好久不见!”

    “没大没小。本宫的字也是你能叫的?”见故人如旧,谢瑛佯装责怪,眸中却流露几分笑意。

    “那……微臣燕轻给华阳殿下斟酒?”谢瑛落座,燕轻提起桌上的玉壶,往谢瑛身前的杯中倒了半杯酒,嘴上恭敬,手上动作却很是随意。

    “半月不见,你办了这趟差回来,不见长进,倒愈发会贫嘴了。”谢瑛也不同他客气,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燕轻比谢瑛年幼三岁,年前刚在父亲安排下在朝中领了职。身为平宣侯世子,他自小被父亲寄予厚望,严格教导,年纪很小时便送进了太学读书,因此与谢瑛熟识。

    “去越州检视军务这差事,原本不是交给我办的,半月前不知父亲怎么改了主意,非让我亲自去一趟。”回忆起差事,燕轻皱起眉头,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谢瑛微微弯了弯嘴角,燕轻不知道缘故,她心里却清楚。那平宣侯知晓燕轻与自己关系亲近,却不想让独子来趟她和亲这件事的浑水,是以找个法子把他支开,以避开她择婿的那段日子。

    “你这一路上,可有什么收获?”谢瑛以手支颐,顺着他的话头发问,先任由他说个尽兴。

    说起这次办差经历,燕轻一肚子苦水,不吐不快。他从越州士兵懈怠、军纪松散说到越州兵籍造册混乱、人数错漏,喋喋不休说了许久。

    谢瑛含笑不语,权当听人说书,不知不觉半杯酒便见了底。趁着燕轻抿酒润嗓的工夫,她顺势问道:“我托你去我封地一看……”

    她话还未说完,燕轻便接上了话头,称赞道:“你封地虽毗邻越州地界,各项事宜却比越州有条理得多。听百姓说,当地组织士兵和民众一同垦荒种植,人手充足了,连年收成也好,如今年年都能足食。”

    谢瑛闻言笑意更深,心中松了一口气。早年间谢瑛巡视封地时,定下了屯田的政策,这些年封地官员年年汇报说收效甚好。只是为了不引起谢稷疑心,谢瑛一直未能亲去查探。如今从燕轻口中印证那些官员所言非虚,谢瑛安心不少。

    谢瑛心中愉悦,又听燕轻闲话几句近况。不知不觉两人都几杯酒下肚,说起话来更无顾忌。

    燕轻将话锋转向谢瑛,提起她的婚事:“你选的那个驸马,为人品性如何?”

    “目前来看,倒也算才貌俱佳。”谢瑛略微思索了一下,坦言道。

    恰在这时,店家轻叩包厢门。得了谢瑛应允,他领着几个店小二推门进来上瓜果点心。

    燕轻喝得微醺,也没顾着外人在场,边往自己碗中夹菜,边随口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同他和离?”

    当时和亲一事最早便是燕轻在京中纨绔中听说后告知谢瑛的,他自然也知道谢瑛婚事其中原委。

    谢瑛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回忆起这几日与裴直的相处。她沉吟许久,然后缓缓道:“驸马未有错处。若我成亲短短几日便提和离,日后难免落人口实。”

    若两人此刻回身往门外看,便能瞧见刑部一行人静静站在门外,谁也不敢出声。众人悄悄瞥向裴直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

    新婚燕尔的,夫人同别的郎君一处宴饮倒也罢了,毕竟对方贵为公主。可如今又毫不顾忌地谈起和离,这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裴直立在人群中,感受着众人窥探的目光,嘴唇抿成一线,眼神倒还算平静,既无慌乱也无愤怒。一众同僚心中暗暗敬佩,换作旁人,只怕要么挂不住面子仓皇离去,要么怒而上前去和公主问个明白,总之不会是裴直如今这样从容的姿态。

    “你以前可从来都不计较这些。”听了谢瑛的答复,燕轻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她。

    门外众人没能有机会听到谢瑛的回应,店小二上完菜,退出屋内,顺手关上门,隔绝了屋内的交谈声,也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裴直面上重新又挂上温煦的笑容,对错愕的众人道:“裴某多谢各位大人照拂,天色已晚,诸位也早些归家罢。”

    出了流翠楼,裴直一眼便瞧见了停在街角的公主府马车,他略一思索,便朝那走去,在车夫惊愕的目光中,掀帘上了车。

    “人言可畏。”谢瑛对门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捻起盘中的一枚荷花酥端详,淡淡答道。

    “无非是被那些言官参上一本罢了。”燕轻满不在意,半开玩笑道,“大不了你与他和离后,我再去找陛下赐婚,让你被参也算有个伴。”

    “又说胡话。”谢瑛一记眼刀飞过去,随后扯开这个话题,“流翠楼的荷花酥做得不错,下回可以订了回府做宵夜。”

    谢、燕二人相识多年,多的是心照不宣、点到为止的时刻。

    谢瑛与燕轻别过,离开流翠楼时,天色已彻底黑了,市集上灯火辉煌,她的马车则隐在暗处。

    谢瑛还没来得及揣摩出车夫目光中的深意,便已经拉开车帘,然后一眼瞧见了端坐在里面闭目养神的裴直。

    裴直闻声睁眼看过来,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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