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往常岳回入林府寻晋国公时都是着男装,且尽量避着人的。是以林绍从未与岳回正面见到过。

    然林绍幼时曾见过十三岁的江清月前去父亲的书房,也听过家中仆人私下里所嚼的舌根。

    这些年,他在心中一直将早已消失数载的江清月,当作了破坏耶娘感情的罪魁祸首。

    如今乍听闻江清月重现朔安的消息,怎能不气愤至极。

    而更令他气愤的,是江清月这近乎一年的时间里,竟伪作了饮仙楼的东家,每隔几日便悄悄前去与他阿耶相会!

    此事阿娘能忍,他却万万不能忍!

    难怪这些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令耶娘和好出处。

    难怪这所谓的都城第一美人在都城足足消失了十载!

    原来,竟是被他的阿耶偷偷养在了外面十年!

    他更没想到,阿耶竟还在一年之前以家中资产资助她开了酒楼,助她的饮仙楼在都城声名鹊起。

    如今她眼看饮仙楼的名声都传到王公亲贵的耳中,富贵荣华悉数流入她的囊中,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便打算借此声誉登堂入室,窃了他阿娘的名份!

    呵,她还当真是异想天开!真当他死了不成?

    他的目光落在正坐在几案后悠悠饮茶的岳回身上,一把取出腰间佩剑,将她手中的杯盏劈砍碎地。

    “本郎君在问你话。”

    岳回伸手又取来一只杯盏,缓缓提起茶壶倒了一杯递与林绍。

    “林郎君且先用些茶水,去去火。”

    林绍依旧伸剑将这杯盏挑落掷碎在地上,而后收剑负在身后,微微侧首。

    “来人,将她给我绑了。”

    “郎君,这不好吧……国公他若是知晓了……”小厮嗫嚅。

    “有何不好的?你们郎君既然发话了,绑就是了。”

    林绍身后,有女声伴着上楼脚踏声响起。

    眨眼间,这女子便出现在了房门口,一把拽下房中的帘幔,三两下便将人的双手缚在一起。

    不过却不是缚岳回的,而是缚住了林绍的。

    这女子竟是五公主李玉稚。

    李玉稚夺过林绍手中的剑,一脚踹向他膝弯处,直叫他给岳回行了个大礼。

    李玉稚一脚踩在林绍背上,横剑在他脖子上,微微俯身贴近他耳侧。

    “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林绍顾忌着那把剑不敢乱动,眼神横扫周遭侍从:“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解开!”

    李玉稚微微挑眉,眼风虽并不锋利,却足以令人不敢向前。

    一时间,林绍的仆从竟只敢垂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的模样。

    岳回从几案后站起身,对李玉稚道:“多谢姑娘解围,然林郎君毕竟是晋国公之子,还是叫他起身吧。”

    李玉稚勾唇:“我连他阿耶都不怕,我会怕他?”

    她的脚又用力下踩几分,“喂,我说,你这么欺负这位娘子,人家却依旧为你求情。再反观你,却是这般仗势欺人,当真是不害臊!”

    她的脚微微上抬几分,“快跟这位娘子致歉。”

    林绍的脸阴沉得可怕,额侧的青筋根根暴起,几乎便要咬碎一口牙。

    李玉稚的脚又重重踩下去,“道歉!”

    林绍身上到底还流淌着林夫人的血脉。岳回因林夫人的缘故,其实内心还是将林绍视为自己的亲弟弟。

    她为李玉稚奉了杯茶,双臂平举,额首弯埋在双臂之下。

    “姑娘好意我心领了,然我不需要并不需要他向我致歉,还请姑娘便放他一马。”

    李玉稚撇撇嘴,道:“你不用怕他后面折回来报复你,日后他若再敢来,你便去东城柳御史家,说你是柳小五的朋友,叫他们派人替你出头便是。”

    岳回摇摇头,弯腰要去抬她的脚。

    “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实在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既想认下姑娘这位友人,亦想留住林郎君这位客人。”

    李玉稚呼了口气,正要抬脚,却听林绍嗤道:“你自然想留住我,好做我的小娘。”

    李玉稚一惊,双手抱胸将二人打量了一番,而后指着林绍破口大笑起来。

    “别说你阿耶一大把年纪了,就是你本人这个年纪这个相貌,也实在配不上这位娘子吧!”

    林绍气极,竭力将李玉稚撞歪在地。

    “李玉稚!”

    李玉稚揉了揉腰,松开搀扶着她的岳回,起身睥睨向他。

    “怎么样!你长得丑还不叫人说?丑八怪,烦人精!”

    林绍的胸口连连起伏,骂骂咧咧地叫小厮为他解开缚着手的布绳后,登时便要拔出小厮的腰刀要向李玉稚劈砍。

    然他才将刀高举,下一瞬便被人从身后折拧了腕骨,直叫那刀歪倒落下。

    只听身后的南枝道:“林大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天子脚下,竟要对公主行凶?”

    李玉稚扬扬下颌,清了清嗓:“南枝,林绍以下犯上,这么多人都瞧见了,还不将他扭送去府衙,至少关他个十日八日的。若他不能一步三叩首地去给我致歉,便别再放他出来。”

    “是,娘子。”

    官府中人对林绍被五公主关进牢房一事,实在是屡见不鲜。不消南枝细说,便知又是这位林小郎君冒犯了五公主。

    便打算似往日一般先将这林小郎君关去狱中,暗中悄悄派人去给晋国公递话,请晋国公亲自来领人。

    届时就算五公主发作了,也可全都推去晋国公身上。

    往常至多三个时辰,晋国公便将人领回去了。然这回直至第二日,莫说是晋国公本人,便是晋国公府的人影都没叫狱吏瞅见。

    没法子,狱吏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狱中的这位祖宗,生怕哪个伺候得不顺意,待他出去后便来寻麻烦。

    然这位祖宗还没被领走,第二日午后,牢狱外便又迎来了另一位虽不见其人,但恶名却不绝于耳的祖宗。

    荆山公主。

    衙门的官吏们很是头痛。

    县令借口处理圣人吩咐下来的棘手政务美美隐身,剩下小官们面面相觑。

    最后,几名头脑灵活的官吏聚在一起一合计,一致推了新上任的司户县尉秦绩出来与公主交涉。

    其一,自然是秦绩新官上任,又是外乡人初来乍到,定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二,管着牢狱的司法县尉其貌实在不扬,万一叫公主看着心烦,再平白寻出什么错处便不好了。

    “秦司户人生得俊朗,谈吐不凡,周身便盈着一股浩然正气,自没有比秦司户更适合的了!”

    “我去。”

    不待众人再夸,秦绩便从人群中走过,径直迎去了衙门外。

    公主平白无故来这万年县衙,定然是为寻他而来。

    秦绩面上含笑,成竹在胸。

    但李汝萤其实并不是特意寻他而来,岳回就跟在她身侧站着。

    她是为了叫岳回心安,带岳回将林绍接出牢门。

    只是眼下看着身着深青官袍的秦绩,她猛地一恍惚。

    秦绩竟已然做官了。

    秦绩拱手:“见过公主。”

    李汝萤将他上下一打量,道:“秦兄做了官,怎不告知我一声,我也好为秦兄庆贺。”

    “区区八品司户县尉,又如何有脸请公主来贺。”

    秦绩朗笑,又续言,“原本吏部尚未定好官选之前,想待十六郎归京后与十六郎一并办一场烧尾宴,然如今十六郎这一去泸州,倒也办不成了。”

    李汝萤捉摸着申鹤余先前允诺的日子,道:“他应当快归京了吧。”

    秦绩睁了睁眼,有些讶然的模样:“公主不知?十六郎中了‘下笔成章科’,被授了益州大都督府仓曹参军,命他即刻赴任。”

    他又唏嘘一声,“不想月前一别,再见十六郎,便要待十六郎四年任期期满之后了。”

    他密切注视着李汝萤的神色,但见她面上像覆了一层阴翳一般。

    他转言道,“益州虽距京千里,然却统辖剑南诸州,十六郎日后归京,仕途定一片坦荡。”

    李汝萤不知为何,心下忽生出许多落寞的情愫。

    他此去泸州,快马加鞭只为寻得许慎身世的真相,是以一个月以来未有一封书信向她寄来。

    可在他去泸州没几日,朝廷便已将制举高中的名录下达,他虽远在泸州,想来也已接到了任命,早就去了同在剑南道的益州。

    但他却仍未来信告知她这一切。

    那夜林苑树下,他与她的那记长吻又算什么?

    情爱一事,于男子而言,竟都只是用以利用的筹码么?

    他怕她爱上他人,令他失去了驸马都尉这条路,是才急于吻她,想要令她沉陷于他所带来的这般梦幻中又带了些甜意的情意之中?

    他的确想对了,在他走后的这一个月里,她时不时回想着她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从最初的说不清,再到后面期冀着他回来,她似乎渐渐理解了阿娘当初等待阿耶时所抱有的情愫。

    也许这就是爱?像阿娘对阿耶一般的爱。

    可这样的爱实在煎熬,时时刻刻都是在等,等到最后就像阿娘一般什么也没能等到。

    她不喜欢这样的爱。

    从当初记事后听闻了阿娘对阿耶的爱,再到如今她等了申鹤余一个月,她想,是时候让这样奇怪而又可憎的爱到此中止了。

    她心疼阿娘,也无时无刻不想念着阿娘。可她却不想拥有与阿娘当初同样煎熬的爱。

    如同李栩说的那般,阿耶对阿娘的“爱”缘于替代。

    就如同那日李栩轻易地借“爱”之名,只是想似幼时一般恶心她,仅此而已。

    世上男子的爱实在掺杂了许多古怪的东西。

    她捻起帕子用力擦了擦唇,似要将唇上曾经风干过的一切就此擦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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