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一片白,混乱的雨夜已过。
伶舟月找了一间乡间无人居住的屋子,将一身湿透的衣服换去,穿上从花楼中搜刮来的衣服。
衣服放在包中,虽说有点雾气,但也比她原来的衣服干爽。
换好后,她看了看太过庞大的登山包,思考要不要抛下。
虽说路上碰到了放走的马,现在也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但难保那个什么李之郁不会追上来。
登山包太过显眼,很容易暴露她的身份。
伶舟月思索两秒,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可以绑在腿上的包。
她将需要的东西放到小包中绑在自己腿上,接着看了一眼自己斥巨资购买的登山包,她决定忍痛埋在地下。
如果以后还有命活着,一定回来拿走。
东西埋好后,伶舟月走出屋子。
大腿已经被磨得不成样,无法继续骑马了,伶舟月看了看四周,隐约还能看到一些零散的村子升起炊烟,决定接下来的路就自己走,顺便还可以去问问路。
确定了方向,她抬脚走向前方的村子。
走了不过几公里,伶舟月没看到村子,倒是先看到一堆人马在休息。
马上驮着许多东西,那些人穿得衣服虽说有点奇怪,但刚来到这里,对这些东西都不太了解,所以她没太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商人而已,就径直越过。
结果刚走了几步,那队人马中有一人突然跑出,从后背偷袭伶舟月,将她一把擒拿住。
不是,干嘛?
伶舟月一脸懵得被绳子紧紧捆住,被一个长得十分异域风的男人将她一把拉到另外一群人面前。
他们用着她听不懂的话相互交流,其中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听完后,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伶舟月。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耐。
本来折腾一晚上就烦,现在好好走个路还要被捆起来,更烦了。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伶舟月回头望去,发现是一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子。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是个汉人。
那位女子迈着步伐走到伶舟月身边,灵动的眼珠责怪地瞪了一眼抓着少女胳膊的男人,随即将伶舟月拉至自己身后。
“现下还在我北堂边境,你们就如此放肆地捆绑我们北堂子民么?”
她娇小的脸庞染上一丝愤怒,背对着伶舟月朝那些男人怒斥道。
那些人看到她生气,不约而同地露出为难的笑容,其中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上前一步,用别扭的腔调开口解释:“荣华公主,您息怒。我们并不是有意捆来这位少女,只是她鬼鬼祟祟地在周边乱看,为了您的安全我们才动手的。”
听到他的话,伶舟月气得差点没笑出来。
她本来好好走在路上,顶多就多看了他们一眼,就被这群土匪偷袭捆到这里,如今还倒打一耙上了,给她按了个鬼鬼祟祟的黑锅。
“放屁!”伶舟月冷声骂道,“这么大的地方你们非要站路中间,我就路过多看一眼,一没偷二没抢,你们不问清楚上来就给我偷袭捆住,还敢贼喊捉贼,是不是脑子有病?”
她一向为人冷静,能动手绝不多说,如今这么放肆的说话也不过是因为真的被激怒了。
而她身前的荣华公主听到她激情开麦,骂得如此顺畅且有力,有些敬佩地回过头看向她,一双大眼睛中满是羡慕。
虽然不知道在羡慕什么。
对面那些不知道哪里的人可能有些听不懂汉语,伶舟月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他们脸上露出一些愤怒的表情,显得人更加凶悍。
“我们可是西岵使者,北堂人,注意你的言辞!”
伶舟月听完回以一个鄙夷的眼神,唇边不屑的笑容越发犀利,“就算是一国之君去定罪也需讲究证据,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使者团,身份再大能大过皇帝么?
果然,听到伶舟月将北堂皇帝拉出来,那群西岵人的脸上显然犹豫了片刻,不敢再说什么。
难得双方都停了嘴,而且还是伶舟月这边更占理,荣华公主见缝插针,及时开口道:“既然只是个乌龙,那大家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给这位姑娘快些松绑吧。”
伶舟月向她投去感谢的目光。
如果没有这位公主及时出现帮助自己解围,只怕现在她也不能如此完好地为自己辩解了,指不定还要遭上一趟皮肉之苦。
真是的,明明刚来到这里不久,就运气不好得惹了那么多人。
西岵的人本来被伶舟月骂了心里就不服气,但他们确实太过鲁莽不占理,如今荣华公主主动给他们台阶下场,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得给那姑娘松绑。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伶舟月扭了扭被勒红的手腕,对荣华公主说了一句多谢。
“不客气。”公主站在她身边,眼中略有歉意,“他们这般粗鲁的对待你,我才该说一句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这波无妄之灾算是解除了,伶舟月马上就该走了,她看了看荣华公主眨巴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忍。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公主应当是和亲的人选。
自古和亲都不是什么好事,偏偏让如此善良的人去承受这些苦难。
“你要走了么?”
荣华公主看到她愣神的目光,轻轻询问道。
伶舟月被她唤回思绪,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带你一段路。”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荒凉地带,细心解释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州还有一段路途,你一人走去太过危险。这是皇家的队伍,山匪不敢抢劫,还可以省些体力。”
荣华公主说得在理,她不知道最近的城州有多远,但是再走路的话伶舟月也确实觉得很累了。
虽说不愿与那群野蛮的西岵人同行,但人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所以伶舟月选择搭便车。
“好。”她毫不客气地答应。
看到面前女子如此爽快,荣华公主露出一丝微笑,与刚刚面对西岵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她自来熟地拉过伶舟月的手,察觉到她微微抗拒却依旧没有放手,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太好了,马上我就要离开北堂了,如今还能与咱们北堂的人同行一小段路,想必也不会太无聊了。”
她边说边走,眼中的兴奋难以掩藏。
伶舟月则看着她这副模样,想到面前的少女也不过十六七岁大,就要孤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国度生活,难免也会觉得害怕。
她有些不忍心地放下自己的戒备,任由公主拉着自己的手走向马车。
一旁的西岵人看到伶舟月居然没走,还和他们和亲的公主如此亲密的模样,不由得露出疑惑。
“公主,您这是要干什么……”
“本宫马上就要离开北堂了,想要这位姑娘同本宫坐一段马车,送她去宣陵州,怎么了?”
荣华公主重新露出那副端庄高贵的模样,询问的语气毫不客气。
“没,没事,您请便。”提问的西岵人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地笑笑,看到公主身后的伶舟月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令人窒息的气势竟然比荣华公主还要强大。
他们北堂人都这么凶嘛……
西岵护卫内心胆怯地离开了。
“我们走吧。”荣华公主回头带笑地看着她,将伶舟月轻轻拉上她看起来十分豪华贵重的马车。
她注意到了公主改变自称的行为,不由得感觉两人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便由着荣华公主拉她走上了马车。
马车里凉爽宜人,座位上铺着软垫,坐起来十分舒服。
伶舟月坐在软垫上,感觉自己此刻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少,尤其是经历过和某些人的斗智斗勇,疲惫的身体都显得没有那么沉重了。
毕竟这可是穿来二十四小时内最舒服放松的时刻了。
“我叫祁珈,你叫什么啊?”
祁珈眨了眨眼睛,细心地将手中温热的茶水递给伶舟月,好奇地问道。
“伶舟月。”
“是姓伶舟么?真好听。”
正仰头利落喝完了一杯茶水的伶舟月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出来伶舟这个复姓,而不是问自己怎么会有人姓伶这个弱智问题。
“说起来,你还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呢。”祁珈的笑容灿烂温暖,她眼中露出欢喜,俨然已经将萍水相逢的伶舟月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这位公主看来不仅自来熟,还特别的单纯。
伶舟月现在不由得庆幸一秒,还好祁珈遇到的是对这里搞不清楚的自己,若是换成什么其他心思复杂的人,只怕此刻早就威胁祁珈达到自己什么目的了吧。
“你不怕我真是坏人?”伶舟月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她透过蒸腾的热气,目光看向对面的人,犀利地问出心中所想。
祁珈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会呀,你看起来就是好人。”
伶舟月抬起的手顿了顿。
“而且,你要是坏人,现在一定早就把我绑起来了吧。”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模样可爱极了。
活了这么久,伶舟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看起来就是好人。
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习惯了面无表情且说话刻薄的模式,因此在少数的社会交往过程中,伶舟月从来都是被人害怕的那一个。
大部分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面瘫冷漠四字,还有小部分的人则是觉得她表情太凶。
这些人长久的想法让伶舟月潜移默化地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面瘫且长得很凶。
虽然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并且还坚定地表示那群人什么想法关她屁事。
可当听到祁珈如此不一样的回答,伶舟月承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转过头去,试图掩藏住自己有些松动的表情,强装平淡地嗯了一声。
看到伶舟月如此不一样的一面,祁珈忍不住笑起来。
“对了,现在已经午时了,你定饿了吧。”她似乎想起什么,在自己身后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拿出几个白胖的面饼,放到伶舟月手中,“这是庆州的特产哦,特别好吃,你尝尝。”
昨夜吃得太过着急,那点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所以伶舟月此刻也确实饿了,便毫不客气地接过饼子塞入嘴中。
面饼软糯香甜,味道确实好吃,不过此时就算给伶舟月一碗没有米的白粥,她也能吃得很香。
祁珈见她面上虽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但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就知道她也觉得面饼十分好吃。
于是满足地笑了笑,“我娘说过,庆州的面饼没人能拒绝。”
明明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和妃子,居然也会喜欢这种清淡的食物。
伶舟月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嘴中也没有忘记塞入面饼。
“只可惜……以后也没机会再吃到了。”
听到她呢喃的话语,伶舟月抬起头来,心中露出一丝不忍。
虽说认识不过一上午的时间,但眼前的少女如此明媚,让她这种冷漠的人也不禁被感染,真心的想同她做朋友。而祁珈,也同样是伶舟月第一个真心相处的朋友。
所以伶舟月听到这句话才会有些无奈。
因为和亲,一位开朗的少女才会露出现在这般迷茫不安的神情,可她也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未来,因为一旦抗拒或是逃离,甚至会引起两国之争,徒增百姓负担。
不管是哪个选择,都会让祁珈更加痛苦。
伶舟月不会安慰人,但她起身坐到了少女身边,伸手抱住了她娇小的身体,温柔拍着她的背。
这是她不多的记忆中,妈妈曾演示过的动作。
祁珈神情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在安慰自己,于是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主动环住了少女的身体。
安静的马车内,两个少女相互依偎的身影,瘦弱却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