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尽在脚下。
徐禧尧避开巡逻的捕快,按照笛青所描述的方位,潜入了师爷蒋巡所居住的小院。
她从侧门一路过来,其他院落及走廊都有灯火,蒋巡的院子却已熄了灯。
不久前他才命人捉拿笛青,应该会等着消息才是,这么一分析,院子里这么寂静必然是不寻常的,想来怕是早有埋伏。
此时虽不能定论蒋巡是失踪案的背后黑手,但他发现笛青撞破暗室便第一时间想要抓人,可见此人最少也是知情者。
徐禧尧只身潜入,出发时将令牌交与笛青,嘱咐他去密处藏身,巳时之后她没回来便发出密令召集茂城附近的除邪堂侠士。
小少年不放心她,但茂城辖内的除邪堂人手贫乏,最后一批侠义之士已随着卫桐一道失踪了,他逃出来原本就是要出城找人的,徐禧尧只好表明了身份,将将安抚住笛青。
夜间城门关闭,笛青贸然闯出,不仅出不去,极有可能是自投罗网。
茂城的失踪案发生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找到幕后真凶,经过笛青的描述,徐禧尧怀疑是比丘国的手笔,食人脑的怪物她只能想到于十郎豢养的魔猴。
黑衣少女藏身暗处,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耐心观察蒋巡的厢房,精神肃息,片刻后发现房内竟然真的半分气息都无。
徐禧尧想了想,掏出两个小瓷瓶,各倒出一颗药丸吞服下去,后收敛气息悄然靠近。
轻声从窗口翻进房间,书架上摆放齐整,她拿起笛青所说的那本,果然发现了暗扣。
书本被归位了,暗室内情况未知,是否要进入?
徐禧尧从未单独出手,从前都有徐长穗兜底,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如今只剩自己,也当果决些了。
按下暗扣,书架后侧缓缓开出一条延伸到地下的通道。
她没有点燃火折子,贴着墙畔走入。
深入大概半刻钟左右,转过拐角,视野陡然开阔,一具具倒挂的尸体印入眼帘,每具尸体都只剩下勉强裹体的布条,手脚束缚着,身体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什么形状的都有,最中央处那个被嫁接了多条手臂,做成了莲花形状。
它们唯一的相同点,便是头颅只剩下了外头的一层皮,从里头透出了光,脑子什么的大概是被魔猴吃掉了。
空间内的光线都是从头颅中发出的,里头应是燃着灯。
用尸油燃灯。
徐禧尧捂住了口鼻,一阵阵反胃,整个人受到视线和气味的双重影响,不察间失神了几秒。
越过尸灯下,对面多出了四个通道,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最深处是全然的黑暗,简直是四条死路。
哪条路似乎都不是好的选择,尸灯林只是恶人的玩物,应是用来震慑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的,道路不知通向何处,里头必定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只能靠直觉了,徐禧尧选择第一眼看到的左二入口。
越是深入,地面越是潮湿,四周只有浓墨的黑,仿佛走进了一团迷雾,徐禧尧不敢大意,握紧了手中剑。
突然脚下踩到了异物,一道尖锐的爆鸣强势插进了脑海,令人头脑浑浊,身体发轻。
徐禧尧缓了缓,拔出剑向身侧挥出,却不察半空中悄然飞出一道白丝,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缠住了手脚,这些白丝触到了裸露的肌肤,徐禧尧感到四肢发麻,后脑骤然疼痛,不住的昏了过去。
汗水划过眼角,沁入眼睑,未影响她分毫。周围连风声都停滞了,竹叶诡异凝结。徐禧尧右手执剑,左手指尖勾夹着几枚竹叶旋镖,蓄势待发。
四周极静,使她不自觉连呼吸也放轻,对手如同鬼魅,她辨不清敌人方位,却知道凡一松懈,必定会死在他手下。
一道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自东南方向响起,刹那间旋镖与剑尖便直刺而去,刀剑入体破开血肉,徐禧尧毫不停滞的补上致命一击,眼看着人倒下。
这一局是她赢了。
***
徐禧尧飞身奔向木质楼梯,那人紧追不舍,这条向上的旋梯似乎看不到头,最后她体力不支,被人一剑捅穿了心脏,尸体自楼间落下。
***
甫一睁眼,身体先大脑做出反应,自斜侧挑开直刺而来的剑锋,反身避开暗器,再作出反击。
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不知道实践了多少遍,徐禧尧不慌不忙的与之对打,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思瞟了眼四周环境,这次刷新的背景是悬崖,平凡而又熟悉的场景。
再看看对方,面部模糊,但她就是能感觉到对方对她恨意很深。徐禧尧起初同样心存恨意,两人之间仿佛有说不出具体事件的血海深仇,但她此时已经与之交手了无数个回合,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双方基本打了个平手,输赢参半。
恨意在此时显出几分滑稽了来,因为对方是个连脸都没有的陌生人,徐禧尧觉得大脑被切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恨呐!好狠!要杀人!杀掉他!”
另一半却平静如水,甚至隐隐有几分惺惺相惜。打了这么多回合,对方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同龄人了。
这般身手真的是好厉害,一定和她一样勤奋努力!
双方推拉交手,变幻只在眨眼间,徐禧尧的赞叹刚出口,对面的身影避开她的剑尖,脚步趔趄,立刻便跌下了悬崖。
徐禧尧反应极快,飞扑而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因惯性和重量更是拖着她向下滑溜了几十厘米才定住。
她咬牙支撑,这位老哥一声不吭,抬起模糊的面容对着她,与她相顾无言。
都无需他开口,徐禧尧自脑海中响起魔鬼般的叹息:只要放开手,一切就结束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将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局。
谁生谁死?只在她伸手之间。
之前那么多的暗器手段,他都不再使出,像是也厌倦了与她纠缠,静静等待她的判决。
徐禧尧不想死,且她从小就胜负欲强又倔强。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轰轰响在耳边,四周的景物都活了过来,不再像画上去的那样如滩死水。
咚、咚、咚......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太过寂静的氛围反而会加重恐惧的蔓延。衙门对面暗处,笛青猫着身子等待了许久,从女侠进去之后,衙门很快关上了门,嘈杂之声渐渐降低,已经安静了有一阵了。
“好黑,”紧闭的衙门大门透不出一丝光,他挪不开视线,喃喃自语。
不该告诉她的,虽然称呼对方女侠,可听着声音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她就这样进去送死了。
都是他害的。
地道里尽是被吸干了的脑袋,尸身腐烂生蛆,他呼吸了一口地道的空气,如今还浑身不适。
他不敢往里走,自然也没有得到卫大哥和其他人的下落,就这样轻易地被吓破了魂,跌跌撞撞跑出地道,很快便被蒋巡发现异常,派人捉拿。
蒋巡能在府衙下修建出这么一条血腥的地道不被发现,极有可能在衙门里有帮手,所以他不敢告诉徐叔,衙门里的人他一个也不敢信。
锄邪堂和衙门里愿意查失踪案的自此几乎全军覆没了,她一个小小女侠又能如何呢?
小少年自喉咙里传出低低呜咽,自责和悔恨快要将他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