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明炝去银行取钱，他把五万块钱转给宋霖泊之后，什么也没说，关掉手机。

    到了科里，李明炝带好口罩，他刚走到病房，身后突然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李明炝回头，看见几个医生推着车子从他面前经过。

    李明炝望了眼上面躺着的人，愣在原地。

    宋霖泊半张脸都是血，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他嘴角，鼻子，额头，全是青肿。

    李明炝看着车子被推进手术室，他缓了一会儿，攥着拳头，拉住一个经过的护士，呼吸不稳：“请问刚才那个病人怎么回事？”

    “啊？”护士说，“害，这年头年轻人一点也不惜命，刚刚那个还不是出了车祸，就在新建公寓那条路上。”

    李明炝说：“好，谢谢你。”

    护士急匆匆离开了。

    车祸，新建公寓。

    李明炝坐在长椅上，双手撑住额头。难道宋霖泊是去找他了吗？

    可他明明说过以后再也不要联系了。

    傍晚的时候，手术室门打开了。主刀医生协助其他医生把车子推出来，看清上来的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李明炝只是低着眼，目光落在额头缠着绷带的宋霖泊身上，这一刻，他甚至想伸手去触碰。

    主刀医生看着他，狐疑道：“李医生？你是他的家属吗？”

    其他人也忍不住看向李明炝。大学毕业之后李明炝就进了精神科，但他性子冷淡，很少与人打交道，偏偏长相英俊，从平常的穿着和行为来看，家世应该不错，这样一个人自然成了旁人眼中的众矢之的。

    “他是我哥。”李明炝说。

    主刀医生轻松的笑笑说：“手术很成功，但是什么时候醒还不确定，不过还是希望李医生可以多陪陪您哥哥，这样有助于他恢复。”

    李明炝攥了下拳头，又松开。他说：“好,我知道了。”

    宋霖泊转入了重症监护室，当晚，任何人都没有来。只有李明炝一个人陪着他。

    第二天，宋明成和容桦才过来探病。说是探病，不过是对李明炝一个人的谴责。

    “你哥都是因为你才出车祸！要不是为了找你，他能躺在这里吗？！”宋明成指着李明炝的鼻子骂道。

    李明炝站着不动，他在这一刻却格外平静，眼神无澜地看着暴怒的中年男人。那个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宋明成脸部肌肉抽动，“你知不知道这样耽误了你哥多少时间？！他的事业怎么办？”

    容桦跑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脊背，说：“好了别生气了！小泊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你这样发火有用吗？！”她说着，眼泪控住地掉下来。

    李明炝始终面色平静，只是唇色苍白。病房外全是看热闹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们最好抽出时间来陪他，对他的恢复有帮助，剩下的不归我管。”

    他说完，抬脚要离开。

    宋明成：“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爸，他是你哥！照顾他是你应该做的！”

    走到门口的李明炝这才回头，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笑：“原来你是我爸啊，我还以为我是孤儿呢。”

    他说完，还没反应过来，宋明成走过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耳朵响起一阵刺耳的轰鸣，脸颊疼得发烫，像密密麻麻的虫子啃噬。李明炝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他忽然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十七岁那一年，李明炝带着妹妹李沐园租了个五十平米不到的房子，那年他读高二，因为中考成绩不错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他妈早死，丢下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妹妹给他。

    李明炝每天打三份工，刷盘子，修车，当服务员…他都干过。学校里照顾他情况特殊，所以把学费全免，每个月还会给他二百块钱的补贴。

    李沐园小时候经常生病，李明炝经常半夜往医院跑，看病，买药，有时候住院都需要巨大的花销，李明炝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他只有一个妹妹。

    邻居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他说：“小伙子，要不把你妹妹扔了吧，我看楼下的人家还没孩子，要不你把你妹交给他们养吧，这不省了不少事吗！”

    李明炝充耳不闻，他照样打工，上学，他没像过自己有爸，直到有天晚上，他打完工回家，看见门口听着一辆贵气的汽车。

    李明炝绕道走过去，没想到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李明炝看到男人脸的那一刻，愣住了。

    因为他人实在和他太像了，眉眼带着一股冷漠疏离的气息，简直如出一辙。

    那人证明自己是他爸，并且给他看了他妈生前把李沐园和他的抚养权转让给男人的证明书。

    于是李明炝就跟着男人走了。

    宋明成很有钱，那他妹看病的费用解决了，又给他交学费，只是很少见到他本人。

    李明炝也不在意，他在这个家里就像个外人，他姓李，只是靠着这层血缘关系和宋明成产生了点联系。

    况且宋明成再婚，还有了一个和他比他得三个月的儿子，宋霖泊。

    李明炝从来没有叫过宋霖泊“哥”，他本来不是一个敏感自负的人，但看到宋霖泊的第一眼，他只觉得对方和宋明成太像了。

    宋霖泊显然也不愿和他打交道，李明炝和他转入一个学校后，两人虽然不在一个班学习，但每天上下学都会一起回家，这是容桦提出来的，也就是宋霖泊的生母。

    保持了一两天，李明炝从未和宋霖说过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他觉得宋霖泊看不起他，他也同样讨厌他。

    第三天，李明炝就找理由避开了和宋霖泊一起上下学，因为他还要打工还钱，当初他妈生下李沐园借了五十万还没还清，母债子偿，这五十万的欠债到了李明炝手里只能让他来还。

    李明炝骨子里是骄傲的，他不愿意开口向宋明成要钱，毕竟在当时，五十万是个不小的数目。

    李明炝在汽修厂干了两个月，收入微薄，厂子里的有不少小姑娘对他示好，但都被李明炝拒绝了。

    那天放学，李明炝躲开了宋家派来的司机，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汽修厂。到了地方，他带着橡胶手套把车轮清洗干净，听到厂子里的两个小姑娘的谈话：“我刚才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还穿着校服呢，一直往这边看应该在等人吧…”

    “等谁也不是等你！”

    “哎我知道，就是开个玩笑嘛…”

    天色已晚，李明炝热了一头汗，他去厂子专供工人洗澡的地方，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校服，又看了眼时间，和老板打声招呼就走了。

    他去外面买了个煎饼吃完，才骑着自行车离开。

    离汽修厂不远有一家新开的咖啡店，李明炝不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他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宋霖泊。

    宋霖泊一个人坐在那里，他带着耳机，正低着头写题，他穿着和李明炝一样的校服，桌子上摆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脚边还有一个手提包，里面装着大提琴。李明炝见过那把琴，宋霖泊经常练它。

    李明炝正要收回视线，宋霖泊却转过头看向窗外，两人对上视线，李明炝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宋霖泊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过了一会，他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