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秋高气爽,连讨人嫌的知了也闭了嘴,在树枝上颤来颤去,随后一头跌下落入泥土化作了花肥。
完颜世跟着尊锵随着大部队来到了万寿山,驻扎在此已然三天,他们来的第一天风和日丽,第二天起却妖风不断,而完颜世也只是在第一天遥遥的看了尊治一眼,其他时间他都待在中央的搭帐篷内。
不过倒是听说,他对万国楼的点心赞不绝口,每天都要吃上几块莲花酥。
完颜世整日在帐篷内踱来踱去,心想,如果妖风持续吹下去,多半今年的秋季围猎就要班师回朝了,又要等机会了。
他越想越心烦,便翻开了山海录,想从白纸中看出西烨留下来的端倪。
一阵甜香袭来,他不由自主踱步走出了帐篷,看到一团圆月高照于夜空,山间鸟虫齐鸣,暖暖的微风轻柔的吹在他的脸上,一点都不似白天猛烈的如刀子一样的烈风。
完颜世看着这静谧的景色,心中最柔软最深刻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他记起了好多年之前那个盈盈浅笑却倔强可爱的女孩,他对她暗生情愫却不敢告诉她,只能每晚守在她身边,陪她看月亮,给她讲故事,他多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完颜世的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他想停下,可脚步却不听使唤,说来也奇怪,深夜里他的动静竟未引起任何侍卫的觉察。
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一条小溪旁边。
溪边坐着一位青衣女子,她抬头看着月亮,手里却玩弄着溪边的碎石,听到有人来,她连忙站起来,手里似乎还握着一把银刀。
看到她的脸庞,完颜世惊在原地。
看到完颜世,女子也惊在原地。
完颜世揉着发红的眼眶,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他怕是梦,又怕不是梦。
他看着眼前人,惊觉早已斗转星移,他心牵魂绕的女子,还是一样的明艳动人,脸上却多了几分苦楚和沧桑。
纳兰若却苦笑着说,“果然,还是遇到了。”
纳兰若要走。
“别,别走!”完颜世求道,“你,你过的好吗?”
“我们,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纳兰若说。
“你到底是谁?你给我的是个假名字….”
“你不该来冰城找我。”纳兰若怪道。
“不,你误会了,我来冰城并不是,并不是为了找你。”完颜世说。
“你,哼!”纳兰若生气的坐回溪边。
“我没骗你,我真的不是来找你的。”完颜世解释。
“那你来冰城做什么?你来冰城竟然不是为了找我?”
“什么?”完颜世完全糊涂了。
纳兰若哭了,缓缓说,“我骗你是身不由己,我本名叫纳兰若,那年见你是我赌气离家,为了不嫁入越王府。”
完颜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是礼部尚书之女,纳兰若?我们果然云泥之别。”
“不,我并没有这么想。”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你走时不让我找你,我尊重你,我真的没有找你。”
纳兰若不置可否。
“你当年,是真的逃婚,可是,为什么?”
“我不想当越王妃,我以为找不到我,他们就会另选他人了,可是,可是我后悔了,因为我遇到了你。”
“遇到我,我不明白。”
“我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富足,直到,直到看到你们浴血厮杀,只为一方百姓的平安,我才明白了我身上的责任。就像你说的,我身份特殊,我确实能影响权贵,让外面的百姓过的平安些。”
完颜世呆住,他竟不知,自己的牢骚竟被她听到了心里。
可此刻他一点也不关心天下,他只想知道她过的如何,“你的,尊岳对你好吗?”
“他很多情。”
“他对你不好?”
纳兰若撒谎,说,“不,他对我十分好。”
“那你,你过的好吗?”
纳兰若点头,心里却如死灰一般。
完颜世见她点头,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却说,“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他面色坚定,眼中却尽是不舍。
纳兰若望向他,只一眼,却低头,默默看着完颜世一步步走远。
自从大漠一别,她每天做梦都是回到大漠,她怀念那时快乐自由的日子,怀念夏夜凉凉清风徐来,她和完颜世躺在沙漠上聊天打趣的事,可是,她再也回不去,她逼迫自己忘记那段过往,却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流泪醒来。
此时月亮上正坐着一个白发童颜的小仙人,他名唤凌神,本居住于五洲大陆之外的幻仙之海,是世上唯一的幻仙神,早前他好奇心发作,冲破五洲大陆和幻仙之海的结界,幻化成一位年轻男子,来到五洲大陆游历,那日被马上的纳兰若冲撞,纳兰若心细的为他上药包扎让他着实感动。
幻仙除了欲望没任何感情,可凌神却对纳兰若起了保护的念头,纳兰若离开时的莞尔一笑让他更是不能忘怀。
于是那日之后他就跟着纳兰若,她去哪里他就去哪,她在黄金沙海遇险之时,也是他提前用人身通知了完颜世,所以完颜世才出现的那么及时,救了纳兰若。
后来他看到完颜世和纳兰若形影不离,天天黏在一起,心底却涌起了一丝嫉妒。
再后来纳兰若来到了冰城,因为冰城的结界太过于强大,他无法进入,便只好继续游历五洲,由此遇到了西烨,渐渐被西烨驯化,有了感情的他便运用幻仙之术,帮西烨死后完成了遗愿,将山海录交到完颜世和律光的手上。
阴差阳错,他和完颜世因此又一次见到了纳兰若。
此时的凌神已经有了和人一样丰富的感情,他明白了他对纳兰若的是爱慕之情,和喜欢并不太一样,只是他的道德观还未驯化,所以他不明白,两人明明都喜欢彼此,甚至说是相爱极深,却不在一起。
看到完颜世的懦弱,他气愤极了,他想要做点什么,于是便继续施法控制住了完颜世的身体。
完颜世迈不动脚,他的身体还不听使唤,停了脚步,别扭的转回了身,朝着纳兰若大步走来。
此时纳兰若正在默默哭泣,却不想完颜世倏地一下坐在了她的旁边,吓得纳兰若举刀就刺,完颜世躲避不及,被划破了衣袖。
纳兰若见是完颜世,问,“没伤到你吧?”
完颜世张嘴说不出话,却将纳兰若牢牢抱在怀里。
纳兰若惊了,可没过一秒,她就挣扎开来,说,“你,你轻薄我!”
“我不是。”完颜世说着又将纳兰若熊抱在怀里。
“这还不是吗!”纳兰若哭了起来,“连你也要欺负我。”
凌神见纳兰若哭了,有些无助,赶紧释放法力,完颜世倏地松开了纳兰若。
他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刚才我真的不是要轻薄你,我的手脚好像不听使唤一样。”
“你又在骗我!”
“我发誓,我没有骗你,我对你没有一句谎话!”
“那你现在快走!”
“遵命!”完颜世说完就要走,却又问,“你方才说,欺负你,谁欺负你?”
纳兰若不说话。
完颜世说,“我虽人轻言微,但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
“会怎么样?”
“我会替你教训他。或者,或者我带你走。”
“我母族已因我获罪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不会离开,你走吧。”纳兰若说。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直到完颜世离开很久很久之后,纳兰若还坐在溪边,默默发呆直到天亮。
第二天妖风竟然停了,按照计划,一早尊治便带着皇子武官大臣们来到了事先建好的狩猎场拜祭天地。
按照流程,尊治和皇子们会登上高台,将牲祭和酒祭放于高台,供山间鸟兽享用,以此向天地证明,取之于林亦归于林。
此后巫师们会跳山神舞以此感念自然的馈赠和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此后各个皇子亲王便会带队进行五天四夜的狩猎,最后一天会通过称量猎物数量来决定狩猎的头筹。
尊王很看重秋季狩猎,这不仅考验皇子的耐心观察力,也考验了他们的勇气和带领能力,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他对皇子所带队伍的人员并没有太多要求,所以这次完颜世才能以商人身份加入进来。
幸亏是昨晚见过纳兰若,所以当再次看到纳兰若和尊岳一同出现时,他才没有那么惊讶。可看到尊岳细心的给纳兰若系好披风时,心中却也无比酸楚。
李宦官看着台上山神舞,问旁人,“怎么大神拿的不是杨柳枝而是桃木剑,这是谁安排的。”
“以往山神舞都是是星象叶大人安排的,今年也不例外。”
尊治听完,朝不远处的关信挥了挥手,关信一溜小跑过来。
尊治看着关信来了,便说,“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回账中。”
关信便赶忙扶起尊治,正在走时,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桃木剑竟直直朝尊治飞来。
关信反手打掉木剑,木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不是木剑,这是铁剑!”,关信立马高喊,“龙虎营何在,快来保护尊王!”
尊岳见状丢了纳兰若,立马跑向尊治,和关信一起将尊治护在身后。
关信一边将剑舞的密不透风,一边喊,“将士们,抓住那群反贼!”
龙虎营士兵立马将祭台围的铁桶一样,那几个大神见状便想趁乱逃走,却不想被龙虎营擒住。
“抓活的!”关信大喊。
看台上早已乱做一团,不知从哪放出的冷箭搜搜的朝着看台射来。所有人都如鸟兽一般四散逃命。
此时尊锵却拔剑跑去密林处,他想去擒住放冷箭的贼人,却不想冷箭从他背后射来,幸亏他躲得及时,却还是伤到了后背。
完颜世却不顾逃命,他四处寻找纳兰若,此时纳兰若被披风绊倒在地,乱跑的人群将她踩得头晕眼花,她只能紧紧护住头,趴在地上,趁着空隙,她赶忙解开披风,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完颜世这才看到纳兰若,他一边挡箭一边跑向纳兰若。
纳兰若知道他是来救她的,便想躲,不想又被披风绊倒在地,她被披风给气哭了。
完颜世跑来,推开人群,急忙把纳兰若扶了起来,他紧紧护着她,将她带离了混乱的漩涡。
纳兰若心中感激,暗暗说,谢谢,这是你第三次救我。
“不谢,你放心,大家都逃命呢,没人看到你。看到那边的大树了么,树后安全,我带你过去。”
“谢谢。”纳兰若说。
“这是你第二次跟我说谢谢。”
纳兰若哼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哼声,完颜世打趣说,“对了,你不是满身的本事吗,怎么现在弱不禁风的,也不把你的本事显摆显摆?”
“黑泥鳅,懂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不能拿剑去打打杀杀,被人看到了要笑话的。”
“要是真逃命时,可别管这么多。”完颜世说。
“其实是那件披风太无用了,又不挡风还把我绊倒两次!”
“那你穿它干嘛,扔掉就好了。”
“御赐的,哎,你这只黑泥鳅不懂。”
“御赐的无用还不能丢,规矩太多了。”
“是啊,规矩很多。”
“我都没那么黑了,你不如叫我白泥鳅。”完颜世笑,“你没受伤吧?”
“有,手指被压伤了,你看。”纳兰若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
完颜世看了看,说,“你还会示弱了。”
纳兰若听到戏谑,轻轻推了他一掌。
“看来伤的不重。”完颜世说。
“你会一直在冰城吗?”纳兰若问。
“应该不会,办完事我就离开。”
“那,什么时候办完事呢?”
“可能这几天。”完颜世递给她一柄短剑,“凌玉给我的,还给你,希望你此生快乐安康,再也不需它来防身。”
“谢谢。”纳兰若轻轻的靠在完颜世背上却马上弹开,只那一瞬,完颜世便感到了身后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