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雪点一片片聚成大雪漫天,飘落至林间松树上以白覆绿,又落至地上铺成漫山遍野的寒冬,使得天地黑白分晓。
一辆马车驰过凝下两道轮轨与参差不齐的马蹄印,后又被雪片铺平似是从未有人经过。
行至青玉斋,架马的小厮凑至车厢帘前轻声道:“公子,我们已入城。夜将深,公子先在此处歇息一晚。”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随即下了马车。
只见一名少年瞧着莫约十七八岁。
肤若白玉,额前饱满。眉峰上扬,眼角尖而内陷,眼尾狭长上挑,本该含情的一双丹凤眼却生着一对茶色极浅的眼瞳,清澈至极却使得面庞冷若冬雪,薄唇泛白似是难捱寒冬。
一袭白衣只有些许绿竹挂在袍边,迈步却如风过苍郁。
小厮惊忧:“公子怎得把披风卸下了!”
少年薄唇张合,声色温润:“有些闷热罢了,不会有大碍。让小二备足茶水点心同饭菜,让众人分发了吃饱喝足再歇息。”
小厮惊喜:“小的代众奴才谢过公子!公子不进些饭菜吗?”
少年:“不了,尚有饱腹之感。”
小厮劝道:“公子还是用些吧,否则到了半夜又该难受了。”
少年心想也是,饿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莫急,让本公子想想吃点什么好。”
小厮见劝动了自家公子欣喜地等候施令。
少年思索片刻便道:“唔......送碟桂花糖蒸栗粉糕、佛手酥、百叶酥、广桃酥、糖舌饼便足。”
小厮:“哦......啊?”
少年眉峰一挑,瞥向小厮:“发什么愣,再送碗红豆羹来。”
小厮:“......小的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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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少年从厢房走出,却不似昨日一身白袍。一袭竹青色衣袍,袍边挂着的苍郁已成墨画。
小厮跟随其后:“公子,大堂人多嘈杂恐会扰了公子清净。”
少年薄唇依旧苍白,眉梢却沾着喜意:“无妨,许久未见如此多人,沾些人烟气。”
二人下过阶梯行至大堂,寻堂中一处坐下。少年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似是误入其间。
小厮沏好茶:“公子,小的去唤些吃食来。”
少年端起茶轻抿一口,觉着无味便只把玩这小巧茶杯。
堂中窃窃私语响在耳旁。
“今日怎得一行人守在将军府门前如此之久,这是大雪天的上门拜访被拒之门外了?”
“瞧着这阵仗也不像啊。”
“唉这哪是旁人,那位身披玄色披风气势凌人的便是武安侯,也是当朝中央将军叶将军叶玄壑。身旁通身贵气着黛色披袄的便是武安侯夫人沈燕冉。据说是今日武安侯世子游学归家,这不全府人都再门外侯着呢。”
“站在侯夫人旁的那位公子又是何人?瞧着衣着华贵不像是府中下人。”
“许是二公子?”
“二公子?叶侯爷不是膝下只一独子吗?”
“据说是叶侯爷收在膝下的义子,不过也有一说......”
少年捏着茶杯轻晃,垂眸看着茶水贴着杯壁圈圈流转波澜环绕。
“速速道来,老匹夫惯会钓人胃口。”
“别急,还有一说,便是说这二公子啊,乃是外室所生的私生子,七年前十岁时才被叶侯爷带回侯府认祖归宗。侯夫人怎么都不同意,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本为天经地义,可侯夫人的祖父乃当朝督尉御史之首,且于侯爷有知遇之恩,侯爷也怕闹得面上无光便只好称作义子。”
“依我看八成是真的,高门贵府的侯爷怎可能真没有三妻四妾,都养在外边儿呢吧。”
“据说这叶侯爷日日带着这位二公子习武练剑,二公子满身武艺皆得侯爷真传,连当今圣上都称莫不是武安侯命定亲子,只是出了意外未投生至武安侯府。”
“依你所言,这侯府世子若是再晚些回来,怕是世子之位不保咯。”
“别听这老匹夫瞎说,那世子可是人中龙凤。”
“世子多年在外游学,并未在京中展露风采,怎有人中龙凤一说?”
“你来京城不久,这你就不知晓了吧。”
“世子降生那年,原本这寒冬整整五日不见天光,大雪不停,当时连钦天监都说这雪还要下个几日。”
“侯夫人难产两夜,可谁知辰时五刻世子降生,嚎啕大哭。嚎得那大雪骤停,日头越升越高愈来愈亮,照得祥云成片聚集,金光四散。”
“便有道士算出此天相为命格及贵之人诞生,此人日后必为人中龙凤。”
“既如此,这侯府世子怎会轻易换人。”
“所以我说那老匹夫胡言乱语。”
倏地一人领着一队小二手里托着盘菜涌入大堂。
“那位公子什么来头,掌柜亲自带人上菜,少见。”
“嘘,快别说了,别冲撞了贵人。”
“哪有贵人不坐雅间跟我们这些贫民百姓挤大堂。”
桌前,掌柜笑咪咪谄道:“招待不周,小的来给世子赔不是,还请世子莫要见怪。”
少年将手中茶杯放下,无奈扶额:“我本不欲张扬......”
掌柜大惊失色忙不迭赔罪:“世子恕罪,小的知错......”
少年语塞,看向小厮。
小厮安抚道:“掌柜无需惊乍,公子不会见罪于你,掌柜先去忙吧。”
掌柜顿时松一口气便退下:“是是,公子慢用,小的就不打搅公子了。”
少年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小厮:“回公子,是辰时三刻。”
少年:“一刻钟后便启程回府,莫要让父亲母亲久等。”也好早些回去会会那位“二公子”。
少年又问:“云息何时到?”
小厮:“回公子,云息已至悬济堂。”
少年:“让他查青玉斋背后的人,本公子在外隐姓埋名十年未曾回京,这青玉斋掌柜倒是火眼精金认得出武安侯世子。”
也不知江槛如何,多年来没有音讯,应是在府里好生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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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城中街市速度放缓,少年掀起帘子一角。
看闹市人来人往,孩童吵着阿娘要买个新的拨浪鼓,糖葫芦贩因又卖出一串更加卖力吆喝,也有小姐带着侍女挑拣胭脂水粉。
“公子,外头雪停了,公子可是想逛逛街市?”小厮问。
“无事,只是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去买几串糖葫芦吧。”少年道。
想起幼时江槛极爱甜食,但因孩童不宜食用过多,只有在父亲每月休沐时才可得串糖葫芦。谁知临行前夜江槛竟将一串糖葫芦偷偷塞进自己的行囊里。
如今补回一串也不知江槛是否依旧喜爱甜食。府中多出一位来路不明的“二公子”,些许年来江槛毫无声息,不知境况如何,别是被那“二公子”欺负了去。
马车停下,正巧停在一香囊摊子旁,少年闻着杂乱的香气继续看着帘子外的闹市思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