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也是在高二刚开始的时候转来的。明明是夏末，偏偏在那天湿闷的难受，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小扇卷来热潮，男生们都挤在立式空调妄图独占一点儿凉气。
蝉鸣震耳，混着书页摩擦的声音，汗液蒸发在压抑的空间里。许清欢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半睁着眼感受乱七八糟的课间，笔刚好画在作文中“青春”二字上。
青春是什么？
写不完的卷子，改不完的错题，上不去的成绩…
教室门被打开，班主任林丹霞攥着教材书走进来。
班上人都私下喊她霞姐，好像这样能略去班主任本身严肃过头的气场。但许清欢不喜欢她，也不太合群，关于这方面的闲话并不太在意。
“安静！”林丹霞一嗓子压下了乱糟糟的闹哄，“上课铃响了听不见？啊？”
教材摔在讲台上扬起粉笔沫，糊了前排好学生们一脸。
青春是什么啊，听不见的上课铃和吃了一嘴的粉笔沫子…
所以妈妈说的也不全对，这个年龄除了学习和成绩，还有什么能让自己上瘾的，粉笔沫子吗？
许清欢在“青春”二字上画了个红色的叉。
“听说咱们班要来一个转学生。”
“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
同桌和林丹霞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一低一高。
像是某种预兆，外面突然闪过一道白线，紧接着远处滚来沉闷的雷声。
“哎哎哎打雷了！”
“要下雨了吗，要下雨了吧。”
“终于要下雨了闷死我了我去。”
“学校又要被‘淹’了吧。”
“唉那怎么去餐厅啊。”
……
班里因为外界一点响动又闹腾起来，林丹霞敲着黑板，前排迎来第二轮粉笔飞沫。
敲打声混着愈来愈热烈的雷声，每一声似乎都打在许清欢的胸口上，她瞥见全班一致的朝向校外的雷声，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自己，这个时候听不到那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也不会有那个让自己反胃的视线。
她突然想看看另一面窗外的景色。
也会有雷声吗？
会不会下雨呢？那种肆无忌惮的瓢泼大雨，可以什么也不去想，大到听不见声音，堵住鼻子嘴巴耳朵，最好把自己包裹起来，最好大到把我也带走……把我也带走吧……
徐也便看见自己盯着的女孩抬起了头，被薄汗打的半湿的几缕发绕在小下巴上。远处的闪电映出许清欢眼里的惊异。
许清欢看见穿着白t的女生单挎着黑色的书包站在与她一窗之隔的地方，挡住了她看向窗外的视野。她本能的抬头看向女生的脸，那里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又一道雷鸣，闪电打下来，班里一阵惊呼。许清欢看见她笑了，那人叩了一下窗户，实际上班里太吵了，许清欢握紧了黑笔，她的睫毛因为紧张而轻微颤动着。
她读懂了她的嘴型:“你好，我叫徐也。”
蝉鸣更甚，得寸进尺。终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窗外，阵雨倾盆。
徐也的到来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什么新鲜感，班里也没有专门给新同学自我介绍的机会，简单说了名字就安排她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夏天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只是一节课的时间就停了。空气再次沉闷下来，许清欢拿出下节自习课要写的习题，决定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把脸。
因为学校规定不许学生带梳妆镜，怕影响学生学习，所以每个卫生间的墙上都配备了一个巴掌大的四方镜子。
虽然学校也强力要求学生要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许清欢拨弄着自己的刘海。
有点长了啊。
许清欢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睫毛黑长，肤色是不太健康的白，模子是顶好看的，只是眼下的的一片暗色让人提不起精神，然而许清欢晚上几乎是沾床就睡了，又碍于学校早五晚十的规定，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精神。
许清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点半开始早读，晚上十点放学，十点半寝室强制熄灯，一天下来十四节课。
这里和监狱有什么区别。
“她以为镜子是自己家的啊……”
许清欢回过神，斜倪了一眼身后的女生，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的时间长了些。出了卫生间，远处的阴云又堆在了一起。
身后女生堆里窃窃私语，似乎又怕许清欢听不见，音调越吹越高:“八班的叫个清欢什么的，别看她名字这样，听说玩的很花，到处勾引男生，还吊着别人，都没女生跟她玩。”“啊？这人怎么这样？”
“哎，我还听说她……”
许清欢翻了个白眼，这里和监狱当然有区别，这里比地狱还恶心。
灿阳一中，家长眼中踏入大学的标准门槛。
“进入灿阳一中就算是半只脚已经踏入大学的大门了”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为家长们的共识。
教学资源好，环境宜人，历史悠久。
但它还有一个名字，在学生眼中，它叫“残阳一中”。
前几年引人瞩目的衡水中学一朝出圈，灿阳比葫芦画条妄图从衡水那儿学来点儿本科秘籍。
校长三番五次跑趟学习，恨不得把灿阳改名为衡水2.0版。
十分钟的课间硬生生挤进五分钟的课前一题和两分钟的课前一题预备铃。上厕所时间骤减为三分钟。
而有些事儿多的班主任连三分钟的课间都嫌学生不会利用。
比如现在。
“许清欢，三分钟时间还能从走廊这头奔那头照个镜子啊？”每次林丹霞逮着许清欢训话都让她有一种在被嘲讽的感觉。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然而后来她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太自卑。
许清欢没应声，反正说什么在她耳朵里都是为照镜子找的借口罢了。
“高二了，不是高一的小孩子了，有你那照镜子的时间都够你背几个单词了吧…上次开学考试你英语才多少分儿，上点心吧，”
“你不着急，你妈还替你急呢。”
这句话出来许清欢终于有了反应，天刚下过阵雨，还阴着。班主任还在顶嘟噜，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们总要拿家长说话，可偏偏自己总是吃这一套。
怪自己太敏感吗？因为自己没有努力，没有尽全力对吗？对吧，是的吧？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如果自己真的努力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照什么镜子，为什么不想想那些不景气的成绩和排名，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所以才会有妈妈那句“我家女儿没有一点儿能力”的话吧。
“行了，赶紧进去上课吧，好好学，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都是为了你好。
妈妈也总是说这样的话。
对啊，老师不过是想让自己考个更好的学校，妈妈也不过是想让自己以后的生活轻松一点而已。
都是为了我好啊，还有什么资格不好好学习。
“嗯，”许清欢抬头，声音安安静静的“谢谢林老师。”
说完她便从后门走进去，班里已经开始讲起课前一题，后排仍有人回头看她，不奇怪，林丹霞的声音一贯有穿透力。她低着头走进去，薄薄的刘海希望遮住发红的眼眶。
许清欢讨厌这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但是她又不得不装作没事的样子压住不稳的步子，她不想被人说脆弱，老师的几句话都承受不住。
她可以忍很好，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然后在转弯处被人往手里塞了张卫生纸。
是那种带有淡淡的花香，印着卡通图案的包装卫生纸。
许清欢没停，保持着原状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徐也右手里转着笔，目视前方看班长在讲台上讲题。
听了几句便在演草纸上涂涂写写，徐也的同桌是个微胖的女生，看起来宅宅的，实际上是个自来熟，她本能的认为徐也在算这道题的答案，便凑过去想请教一下。
“哎，新同学，这道题……哎？？”
米白色的护眼纸上哪有什么计算过程，勾勾画画不过是个头像速写。
是个哭的伤心欲绝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