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看出了她想阻止他的意图,眼底的笑意愈发地明亮,他慢条斯理道,“别想着阻止我,我早已将自己和他们性命链接在了一起,只要阵法一受阻,他们死得就更快。”
看见了两人皱起的眉头与眼底的寒光,秋池继续说着,声音中夹杂着满满的恶意,“束手无策?拿我没办法?我就喜欢看你们脸上露出的这种挫败又无能为力的神情,你们越难受我就越痛快,哈哈哈哈哈,你们——”
秋池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固。他瞳孔猛震,嘴唇翕动,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在他心口,一支金色长箭贯穿了他,只余尾羽还在幽幽地散发着流光彩溢的光华。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秦湘与长锦也是一惊,连忙回头,在两人面前,秋岭背脊笔挺,满脸泪痕,可双手却还维持着举弓拉弦的姿势。
看着自己亲手射出的箭穿透了弟弟的身体,秋岭浑身都在战栗着,指尖冰凉,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唤他一声,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而那边,阵法得到打断,那些妖侍们的魂体在这地牢上空也变得失控起来,它们横冲直撞,开始走火入魔。
长弓在他手中化为了光辉消失不见。看着空中飘荡着的子民,秋岭回了回神,掌心金色光芒大炽,他慢慢地漂浮在了半空之中,金色光华包围着他,一枚金丹从他的身体之中凭空而出——那是妖怪的内丹。
金光越来越亮,秋岭神情痛楚。随着一阵窸窣的“咔嚓”碎裂声,那金丹竟然在众人眼前生生地碎裂了开来。是秋岭,为了阻止这一切,生生震碎了自己的内丹!
内丹碎片化为了一阵金色灵流在空中飞舞着,金色的光芒映照入了所有人的眼中,大地墙壁停止了震动,一个个透明飘渺的妖怪魂体在秋岭妖力的安抚下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秋岭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妖力都在渐渐耗竭透支,他大口地喘息着,然后咬紧了牙关。还差一点点,最后一点点。秋岭在心中默念着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最后一丝灵力送出。
他看着一切归于平静,阵法化为了齑粉彻底地消失不见,看着那些魂体一个一个恢复原状,不再受控,他看着它们顺着来时的轨迹缓缓地飘荡了回去。一切都已结束,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将这颗心放下。
“秋岭族长!”
“秋岭族长!!”
他于半空之中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意识模糊间,他看见了三花和秦湘他们正朝着他跑了过来。众人将他扶起,焦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秋岭族长,秋岭族长!”
身体十分疲惫,秋岭晃晃脑袋,还不能睡,他还不能睡。他挣脱了众人搀扶着他的手臂,他已满身伤痕,无法直立行走,于是便坚持着,喘息着,那样一点点地爬到了秋池身边。
“秋池……秋池……”
他那样唤着他的名字,昏沉沉地爬到了他身边,他努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着面前的秋池。他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看着他痛楚到了极点的神情。
明明那一箭射中的是秋池的心,可这一刻,秋岭却觉得那痛像是实实在在地映照在了他身上一样,心脏疼痛地像要将他生生溺死。他抖着嘴唇,哽咽着,“秋池……对不起……对不起……”
“滚开!”秋池喘着粗气,伸手将他狠狠推开!为了阻止他那一箭秋岭用了十足的灵力,他已经活不成了。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男人,他顿时窜起了一阵无名之火,“你哭什么!我死了你不就称心如意了!”
“不是……对不起……秋池……”秋岭红着眼眶,摸索着又爬起来,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喃喃着,“你不要怕,秋池,我会陪着你的,别怕,就算是死,我也会陪你一起的……”
他说着,召过一旁地上散落的长剑握在手中,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捅去。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秋池将那剑一把挥开,盯着他愤怒道,“够了!我不稀罕你陪!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他额角青筋暴起,因为疼痛而倒吸着凉气,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看着面前愣怔的秋岭,往事桩桩件件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抱着书卷笑着来找他的秋岭,祭祀台上拼尽妖力为了护他的秋岭,还有后来房间里相对而立眼眶发红质问着他的秋岭……每一个都那么鲜活。
他们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然后汇聚成了现在这个跪坐在他面前狼狈不堪的真实的秋岭。
秋池眨了眨眼,他这一辈子,起初还有着盼头与期待,就是好好练习法术变得强大,然后有朝一日离开囚牢重获自由行走天下。可自从那一天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被恨意包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浑浑噩噩,好像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不管前路是什么,他只想这样一条路黑灯瞎火地走下去。
如今这样,死在秋岭手中,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了解他这个哥哥,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会动手的。只是,他没想过的是,秋岭竟然真的想寻死,想来陪他?想一死了之,想这样就让他们之间所有的鸿沟消失?不,他不允。
手掌颤抖着举起来,蓝色光华越来越亮,秋池看着面前的秋岭,神色复杂。
一颗圆润的蓝色珠子显现在了秋池掌心,那是他的内丹。秋岭瞳孔骤缩,极度的骇然让他头皮发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想要扑上去阻止他,“秋池,你要做什么!”
他想要阻止他,可秋池却先他一步抬起了手狠狠一挥,一道结界瞬间劈落在地,将他禁锢在其中,与此同时一个圆形法阵也随之出现在了他的身下。
秋岭拍打着结界,脸上是极度慌乱的神情,“秋池!你放开我,秋池,你想做什么!!”
“秋岭啊……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最讨厌你了。”秋池叹息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轻快,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所以,我那么讨厌你又怎么会让你陪我去死?也许我天生就这么坏吧,我不需要你去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说着,忽而笑了笑,然后五指合拢,竟亲手捏碎了那枚凝聚了他所有妖力的内丹。细碎的蓝色光芒顺着秋岭身下的法阵不断地传入秋岭的身体之中,他身上的伤痕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
眼看着弟弟的妖力不断地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秋岭极力抗拒着,“不,不要……秋池不要……”
那阵法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抗拒,四五条蓝色灵力锁链倏地拔地而起,迅速地攀延上他的身体,将他禁锢在了原地不得动弹。秋岭没办法阻止,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秋池,秋池!!”
秋池没有理会他,手中的动作不停,妖力不停地被他送出,朝着秋岭的方向送去,嘴角有血丝不断地渗出,他轻声喃喃道,“秋岭,你就当我是天生坏种吧,这个咒你永远也别想解开。我诅咒你,除自然死亡外,任何外力都无法杀死你,我要你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一辈子都陷入痛苦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最后一个字说出,手中的最后一寸灵力也正好耗尽,阵法已成,他要秋岭好好地活着!
身体开始发凉,伤口的血液渗出得更厉害了,秋池坐在原地,在他跌坐的地方,却忽然冲起了熊熊火光,强盛的火光很快地就将他吞没,秋池坐在火光之中,神情似乎有些轻松。
他最后再朝着秋岭的方向望去,他的哥哥,那个从小一向潇洒爱笑,一向从容磊落的哥哥在哭,他跌坐在地,狼狈不堪地在哭。这一瞬间,他恍然想起,好像在他的记忆之中,每次秋岭的哭,都是因为他。
罢了,就当是他欺负了他吧,谁叫他那么好,让人看着生厌呢。
烈火熊熊地燃烧着,秋池仰着头,神情少有的温和。他淡淡地从容地笑着,在这欺天的火光之中,他的皮肉都在迅速地蜷缩、干瘪。很快,便烧作了骨骸,燃成了灰烬。
在化为了灰烬的那瞬间,秋池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有意识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默默地想着,成了灰,也挺好的,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束缚住他了,他终于自由了,可以随着风去到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了……
万籁归寂。
随着秋池的死亡,禁锢住秋岭的锁链结界也跟随着主人的消失而渐渐消失。那些东西甫一消失,秋岭就立即失去支撑跌落在地,他来不及再思考什么,就惶然地朝着秋池消失的地方爬去。
泪水一滴滴地砸落在地,秋岭全身发冷,仿若疯了一般地爬到了秋池消失的地方,双手在地上不断地抓着,捞着,试图能抓住一些属于他的痕迹,可是冰冷的地面上,却终究什么都不再剩下。
“秋池……秋池……”他哽咽着,疯狂可怖的情绪袭击着他。忽然,心脏骤然一紧,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虽然秋池将妖力尽数给了他,但他此时气急攻心,原本身体丹田的虚亏一时还容纳不下这么强悍充沛的灵力。
眼前阵阵发黑,秋岭摔倒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看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那虚影脸上带着柔柔笑意,嘴角上扬,他在朝着他笑。
“秋池,别走……”秋岭朝着虚影颤抖着伸出手,他呢喃着。可那虚影生前死后,却从未听过他的话,他笑着,似乎真是要报复他似的,在他面前慢慢消失……
“秋池……”秋岭轻声地喊着,手掌无力地垂下,最终还是不甘地缓缓阖上了双眼。
猛地睁开眼睛,乔玉洲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衣衫。他抬手揉了揉还有些模糊的眼睛,然后朝着一旁望去,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床边,秦湘正支着头闭着眼小憩。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腹部的伤,他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昏迷前的零碎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之中,三花的样子也猛地在他眼前闪过。
对,他想起来了,三花,三花被控制了!
乔玉洲挣扎着就要起身,他掀开被子,他要去找三花。受伤的人多有不便,动作幅度上较常人而言也会大些,他摸下床,却因一个踉跄差点跪地。
秦湘也被他这动作震醒,她眯了眯眼睛,看着弯着腰龇牙咧嘴地趴在床边的乔玉洲,硬是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乔玉洲!你醒啦!”她走过去,将他又扶在床边坐下,嘀咕道,“你醒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这样伤口要是又裂开了三花都得心疼死。”
“三花……”乔玉洲一开口,声音嘶哑地不像话,“三花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还不等她出声回答,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推门的声音。两人闻声转头,朝着门口望去,三花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甫地对上乔玉洲的视线,她顿了顿,眼眶瞬间发红。
三花愣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她将药搁放在小桌上,然后顾不得良多,就将乔玉洲抱了个满怀,她声音颤抖着,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乔玉洲!乔玉洲!”
乔玉洲由着她抱着,感受到了怀中的人还在发着抖,他顿了顿,伸手温柔地顺着她的脊背拍了拍,“没事了,别怕,现在没事了。”
乔玉洲抱着三花,安抚了她好一阵两人才分开,他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残留着的泪珠,低眸笑了笑,“别哭了。”
三花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心情,她抬起手擦了擦脸,“我没有哭了。”半晌,又转身去端一旁小桌上放着的药碗,“这是医师大人调制的药,你快喝了吧。”
“好。”乔玉洲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喝完药后,他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秦湘,有些抱歉地开口说道,“真是没想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我昏迷了多久了?秋池秋岭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已经昏迷七日了,”秦湘沉默了一会儿,便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和他说了,“秋池死了,秋岭族长在众妖面前说出了妖怪失踪案件真相,然后就辞去了妖界之首的位置。”
“嗯?”闻言乔玉洲倒是一愣,“辞去了妖界之首的位置?那现在妖界之首是谁?”
“没有妖界之首了。”三花道,“这件事说是秋池的错,可是也不能说全是秋池的错,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其实也离不开那些出口成刀的虎族民众。所以,在秋岭族长辞去了之后,现在妖界暂时不再设立妖界之首了,就以妖盟为最高决策机关,所有的决议必须经由五族商议,再得出最终决策。”
乔玉洲听完,明了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秦湘道,“好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和神君就放心了。”
听出了她话中的话,乔玉洲猛地抬头道,“你们要走?”
“是的,”秦湘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了,我心中就总有个猜想想要去证实一下,所以我和神君准备再去一趟苍龙山,而且在妖界也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了,若是再不回去,爹爹他们就该着急了。”
乔玉洲沉默片刻,心中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说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说着,就要起身,结果一下太急又扯着了腹部的伤口,吓得三花连忙扶住了他。
看着他这模样,秦湘简直哭笑不得,“就你这个样子还是别逞强了,先好好在这儿把伤养好吧,乔伯父那边我会给你解释的,到时候等你好些了再和三花一起回来吧。”
乔玉洲倒抽着凉气,直到伤口的疼慢慢地缓了过来,他才松了松眉头,半晌,无奈道,“好吧,有心无力。那你们小心些,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发千里传音术给我们。”
“嗯。”交代完了事情之后,秦湘不愿再打扰三花与乔玉洲的相聚,和两人再说了几句后遂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一走出房间,迎面便遇上了朝这边走来的长锦,“秦湘。”
“神君?”秦湘一愣,朝着他走过去,“事情解决完了?秋岭族长可有告诉你该怎么辨别使用过子母药水的躯体?”
“嗯,他将法诀告诉我了。对了,乔玉洲怎么样了?今天醒了吗?”
“醒了,三花在里边,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里我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秦湘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所以事不宜迟,神君,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