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祸不单行,陈路白的脑袋凸凸地疼,哇一阵晕一阵。

    一醒来,陈路白死死地抓着季明川不放。

    “我要不行了……”陈路白的手指都在抖,惨白的嘴唇上毫无血丝,他抬头痛苦道,“我肚子疼,你们家茅房在哪儿啊?”

    此刻,季明川脸色黢黑地如同被煤炭熏过,架起人就往屋后跑,怒不可遏道:

    “该死,你千万给我憋住了!”

    ——

    迷迷瞪瞪,陈路白只觉得意识昏沉再睁不开眼。

    四肢虚沉飘落深潭,刺骨的寒冷如锥子一般细细密密地戳着他的脊梁骨。

    逼人的寒意如潮水顷刻没过他的双脚,小腿胫、膝盖骨……再至腹部、胸口。

    心脏骤然锁紧,陈路白冻得喘不上气,咽喉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压迫。

    好冷……

    又好热?

    怎么回事。

    陈路白面露困惑。

    明明方才还是切骨之寒,潭水骤然沸腾,霎时水烟袅袅,云雾升腾。

    陈路白痛苦地发出呜咽,虽然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可双拳紧握力道之大,指骨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颗灰头土脸的脑袋颤栗地推开房门,小步跑进来。

    “大人,这是煎好的药。”

    季明川瞥见苏木衣衫上的黑灰,“屋子收拾好了?”

    苏木点头,“师伯知道我借宿在朋友家中,大件什的床柜都没有给捎来,只是换成了了钱财,让我有什么缺的自己看着添置……大人,这些钱我一分未动,全部孝敬您!”

    听苏木口吻,是把他当成什么贪得无厌之人,季明川摆手,让苏木顾好自己,“把药端给我。”

    苏木吹着气,将药盏递过去。

    黑褐粘稠的汤药散发着苦涩、浓郁的草木气息,随着季明川轻摇的动作在碗内打圈晃荡。

    指腹轻点,略有温意。

    季明川索性把陈路白扶起,苏木大惊,“这……喂药这等杂活,还是让我来——”

    “你压得住他?”季明川挑眉。

    苏木懂了,没再提出任何异议。

    陈路白力大如牛,只怕挥挥手就能掀翻苏木。

    季明川两指打在陈路白咽喉处,只见陈路白弹起扭身干呕。

    趁陈路白张嘴的空档,季明川捏住他的鼻子,把半碗药全部一股脑灌下。

    那味估计是难喝,不等陈路白要吐,季明川手如飞钳夹紧陈路白撅起的嘴唇。

    满到喉咙口的药,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苏木:“……”

    这真是死人也能折腾活过来。

    苏木闭上眼,不忍直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明川的动作,准备悄默默退出去,余光一瞥,但见床上人的身体忽然弹动。

    “大人,您快看!”苏木大喜。

    陈路白的手指动了!

    季明川回过头,陈路白幽幽地苏醒过来,他捂着嗓子喑哑道:“我的脑袋好痛……谁打我了吗?”

    难受……

    不止喉咙痛,脑袋瓜嗡嗡的响。

    身上盖着厚被子浑身热得要命,陈路白只觉得他现在就是放在炭火上炙烤的虾子,脖子上汗津津的,挣扎着爬起身开窗透气。

    扑面而来的寒风裹着雪花拍打在脸上,陈路白的鼻尖瞬间冻红,他的单衣根本不敌外头的冷冽的寒气。

    “阿嚏!”

    陈路白吸了下鼻水,腿一软,踉跄后倒,没留意撞到身后人的胸膛上。

    季明川的手越过陈路白的耳边,他不是很赞成地看向陈路白,“病还没好就吹风。”他拉上窗扇,眼神给到苏木,“地龙烧太热了,还不快点去看着点炭火。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

    “不用!”

    陈路白哪好意思让苏木干这一听就是下人的活,眼见人没了影,推攘季明川让他把人喊回来。

    季明川这时候脾气大不愿意动,陈路白忍不住,“你不去,我去。”

    “你去做什么,外头这么冷,你是又想床上再躺两天?”季明川扯回陈路白,“屋子里正缺干活的人,他自己主动请缨,扫他性作甚。”

    “怎么可能,你不会是打他了吧!”陈路白脱口而出。

    要说苏木主动包揽,陈路白打死都不信。

    他那生活自主能力和陈路白差不多,两人半斤八两,烧柴火的功夫比陈路白还差劲。

    季明川:“我是那种人吗!”

    是,怎么不是。

    陈路白察觉到季明川震怒,话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挪到季明川身边,小声道:“我就是随意说说。”

    谁知道这又惹着人了。

    季明川呵呵,丢过去一件外套让陈路白披上。

    陈路白接过一瞧,居然是油光水滑的银狐皮袄子,眼睛顿时冒光,他甩头把脑海中金光闪闪的念头甩出去,单刀直入道:“这哪儿来的?你买的?什么时候买的?贵不贵,多少钱,你又不会砍价,会不会让人骗了。”

    送你东西,话还这么多,季明川一脸不耐烦,“要不要,不想要就还回来。”

    “给我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我不问你总成了。”陈路白怜惜地用脸颊在皮袄子上蹭。

    好东西,当真是好东西,这么暖和舒适的袄子铁定值钱。

    不让他知道价钱也好,知道之后,陈路白指不定都舍不得穿了。

    这贴心让人心里暖洋洋,陈路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放心,你头回送我的礼,我一定好生使用。”他撸着袖口上的毛,问道,“不过,苏木怎么还在这里,他没去他师伯家拜访?”

    季明川说:“他昨日去了,张家要参选成王府药材的出榜招商,不方便留人,这些天会借宿在西边的厢房里。”

    许久未见,老张家的独苗苗,不说秉烛夜谈,也该留下来吃好喝好几日才对。

    陈路白在心里感叹,张老的葬礼都还没挑选合适的日子,他师伯现在就为着什么药材商那点子小钱把苏木赶出来,看,世态炎凉。

    苏木敲门,“大人,牙婆带着人在前厅候着,就等您去掌眼挑一下合适的人选。”

    季明川点头,吩咐苏木:“你在这儿陪陈路白说话,我去去就回。”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打着伞出了门。

    人一走,苏木身上绷着背脊骤然松弛,陈路白捧着怀里的热乎乎的汤婆子乐,弯腰歪着脑袋与苏木四目相对。

    苏木骇了一跳:“……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个姿势看我,怪吓人的。”

    陈路白奇怪:“之前也没见你那么怕永兰。”

    “怕他?你哪知眼睛看到的,我那明明就是尊敬。”苏木后仰远离陈路白的逼近的脸,忽略他都抖得跟筛子一样的大腿。

    “这只,还有这只。”陈路白指着左边的眼珠子,手指平移又指着右边,一拍苏木大腿,“两只眼睛都瞧见了。”

    苏木把陈路边的手拍开,“你看错了。”

    他又没烧糊涂,眼睛亮着呢,陈路白阴恻恻地贴近苏木耳边,“你还叫他大人,卑躬屈膝端茶送水,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切——哦,你是想说都是你自愿的,没有人胁迫是吧。”

    “无稽之谈。”苏木一口咬定,“尊卑有序,大人不收我钱,免费给我地方住,我可不就得以工抵资、以命相抵,本就是天经地义。还是你想补偿我,那也行,额外吧我这两天的工钱结了,我反正乐意得很。”

    要给钱?

    陈路白的伸出来的脖子又慢悠悠了回去,老神在在地缩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他这兜里的根本没有多少子儿,之后整个冬天还担心找不活计,想从他口袋里掏钱,门都没有。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让苏木追加房费已经是看在兄弟情的份上。

    苏木指着陈路白那躲煞的模样,笑出眼泪,“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让你拿点钱出来肉疼的要死。”

    “嘴咧那么大干什么,都看到你牙花子了!”陈路白被苏木这番话说得像是指出了自己的丑事,撇了撇嘴,抹去面上的不自在,“行了,说正事要紧。你那师伯参加什么王府招榜,真的假的?就因为这不让亲戚进家门,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他该不会惹到了那王府里的人,家里犯了事才找理由来搪塞你。”

    苏木顿了顿,说:“我昨日去瞧见了,那是成王府的采买招榜,正经买卖行当,官府的人也帮着贴出告示,招能替王府收买药斤的商贾。这几日王府的人在师伯家会晤,师伯说我们好歹同是竞争的对手,住在一道会互相压价的嫌疑,于理不合。”

    陈路白有些吃惊地看向苏木。

    “对手?”

    苏木:“我借了郭小姐五千两作为本金,参加了成王府的招榜,若是我能得成王府药商的机会,南下去各城药市采买,一来一回光里头的差价价,就能得不少盈头。 ”

    苏木说的应该是郭青儿给季明川的那些钱吧。

    虽然钱已经到了季明川的手里,可前脚还是郭家的家产,现下还没捂热,苏木就惦记上。

    苏木作为一个医馆里的没有出师的小大夫,手里能经过多少钱?

    一上来,就这么狮子大开口,要借五千两,他都不怕赔钱做亏本买卖的吗?

    到时候人财两空,刷下半辈子的恭桶都抵不上。

    陈路白贴上苏木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居然凭空开始说胡话……”

    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直接交出去,苏木傻,季明川还精明着,他不信季明川会答应。

    苏木犹豫片刻,缓缓道:“路白,我还有事儿没说完,其实去参加招商的不只有我,还有你……”

    陈路白义正言辞地要和苏木划清界限,“我不掺和。”

    苏木绝对是要他帮忙向季明川开口。

    然而很快,陈路白就听到了让他炸裂的一句话。

    苏木小声说:“但是大人说,让我好好辅佐你。门口的郭家的姓氏灯笼第一天就挂出去了,对外大人会宣称是宿州郭家家主郭青儿,你是入赘郭家的女婿,我则是你手下的伙计。这回,郭家借着给赘婿练手的由头,让你去参加成王府的招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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