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盯着人将桌上的凉菜扯下,收拾到一半,暖帘掀起,他连忙迎了去,摘下胡柏的披件。
“主子,您且休息喝些茶,里屋热水已经放好,伺候您洗完澡,那边厨房新做了的菜正好送来。”
胡柏虽说从外头回来,却是一身热汗,屋子里地龙又烧得足,一坐下便拉着黏在脖子上的衣襟扇风。
眼见屏风后头的浴桶里呼呼冒着热气,胡柏浑身燥得慌,“别撤了,放屋里能有多凉,我就着热茶对付两口,下午还得回王府。”
“饶了我们吧,我的大少爷,您要是吃凉了肚子,老爷可得要拿我们是问。”点墨催促着胡柏去洗澡。
胡柏道:“父亲不会如此,你只管听我的便是。”
不忙点墨再说些什么,胡柏端起碗筷囫囵扒了几筷子饭,“今日家中来的是什么客人?”
点墨叫下人送上来温鼎:“是对夫妻,说是老爷从前的学生,带了礼上门拜访。”
胡柏问:“学生?打哪儿来的?”
点墨:“门房说,听口音像是京畿来的,具体是什么地方人,不清楚。少爷,我要不晚些时候去打听打听?”
胡柏没听林准说起过,只当是林准没告诉他,想了下,“不用去。”
点墨忽又想起一件事,“主子,医官孙大人,上午也来了府中。”
“孙巍?”胡柏嗤鼻,“被父亲拒绝了这么多次,还没死心,现在都找上门来了。”
“这倒不是。”点墨道,“今儿个是老爷邀请的,而且孙大人同老爷谈话的时候,那对夫妻也在场。”
胡柏的粗眉瞬间拧了起来,“他们说了些什么?”
点墨摇头:“不清楚,人还在老爷那儿没结束,不好打听。”
胡柏吃完歇了口气,让点墨去备马。
点墨不肯,说什么也要叫胡柏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走,“少爷,您都两天没回来,再不换衣服,人都要臭了。”
胡柏:“味儿很大?”
点墨正色:“非常。”
胡柏抬肘用力闻了几下,好像是有点汗味,皱眉道:“但也还好吧……”
他赶着去护卫司复命,来不及计较这些小事。
推门,正与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松烟撞了个正着。
松柏捂着通红的鼻子,两眼发直:“唔,什么味儿!”
胡柏黑线:“搞什么!”
点墨道:“少爷,你看,我就说吧……”
松柏没来得及擦鼻血,“可算是赶上了,少爷,老爷让我喊您现在赶紧过去!”
——
陈路白尝了几口林府的酒,味道闻上去果然香醇,但也不敢多喝,怕忍不住喝多了闹笑话,于是安分地坐在一边听林准追忆往昔。
林准聊起他整个养子,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可以说是滔滔不绝。
之前陈路白还当养子年岁小,或许才稚童的年纪。
没成想竟然有二十三了,与林准差了十岁,恰好同陈路白与季明川的年龄差一样。
林准谈起胡柏,一阵心疼。
谈屹谋反之年,其父因战殉职,次年其母病逝,因胡家效忠于成王,胡柏便跟在了护卫军中来到东洲。
林准与胡柏结识,是在成王就藩途中,胡柏出手相救攒下的缘分。
林准感慨:“那群山匪有眼不识泰山,劫掠完我们,便撞上了成王北上的队伍,妄想继续掠夺钱财,被成王下令歼灭了整个山头。”
季明川眯着眼问道:“所以,你才会投报效忠了成王?”
林准哈哈一笑,脱口道:“怎么可能,那会儿成王还在病榻之上,马车也没下,压根就不知道我是谁呢。”
不过也还是多亏成王,山匪夺财,将撸来的百姓全部困在山上,若是附近乡民,就叫他们拿着钱来寻。
像是林准这种路过的,随身的行李只不过是浪费山匪的库房,全都一把火烧了。
成王怜惜他们这些外乡人,差了一小队侍卫,将他们护送到附近的城镇,又拨钱支持他们回家。
护送的侍卫中,就有胡柏。
只不过林准收了钱,并没有回乡。
那时候他正是按照父老的要求去旧识家中想看姑娘,路上渠道这么糟心事,顺水推舟一封家书推脱命中带煞恐惊扰女子,且身受重伤不好前去,此番亲事最终作罢。
林准受伤这事儿也不是借口。
他大概是被劫的时候,臭书生气息太强烈,被为首的匪头子憎恨,剥光了衣服挂在山门口。
本就有旧伤的手,更加严重,肿了十天半个月也没消下去。
负责看管他们的胡柏哪见过这么脆皮的人,对林准这看上去厉害,实际半点危害都没有的伤,瞬间唬住。
接连照顾到胡柏不得不离开,他还是放心不下,又把身上的之前玩意儿全部塞给林准,让林准好些养伤,才匆匆离开。
口袋里没点积蓄,都不好意思在外漂泊。
林准心安理得地收下小孩的钱,并且很快在半年后花得一干二净。
饱览大江南北风土人情,林准觉得是时候该找个地方安定个一两年,赚点生活费继续过活。
重操旧业,给一家富豪儿子做老师。
照着富豪给的方向,给他儿子出卷,没成想因此涉入当年院试作弊之中。
恰逢成王病愈,参与断案所有人压往东洲,又有胡柏认出林准替他做保,才算是让林准洗清了冤屈,免去牢狱之灾。
机缘巧合,成王相中了林准的才学,给了田地和府邸,让林准安心地留在东洲。
知道他是被家中逼迫逃婚出来,大手一挥将胡柏给他做养子,也是堵住了在家中的悠悠众口。
陈路白听得瞠目,堂堂一亲王,竟然做出如此胡闹之事,把手下一成年男子就这么过继给旁人。
但林准一点没脾气,白捡一大儿子,开心都来不及,对于给人当爹乐于见成。
甚至在今年年初,林准便带人回乡见过家中长辈,无一不对胡柏夸赞有加,并顺利将胡柏加入了林家族谱。
“父亲,说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自然是夸你。”林准见是胡柏来了,让他不忙行礼,温言道,“柏儿,同你介绍,这是宿州城来的陈家夫妇,陈路白……与郭青儿。”
林准借着季明川的说辞介绍道:“陈夫人早年是我的学生,你唤她一声师姐也不为过。”
陈路白一眼看去,暗暗吃惊:胡柏不愧是武官世家出生,又在王府护卫队中任职,生得个高体壮,即使冬日穿着厚衣,也能感受到他身下勃发的健硕肌肉快要从领口呼之欲出。
相貌更是格外标志,头颅极小,让他虽和季明川一般高,因着这一点平白又拔高了几分。
“郭……师姐?”胡柏一笑,脸上像是生了花,他眼睛极大,上下打量季明川的动作丝毫未有掩饰,“实在是对不住,我竟不知父亲教了一个女学生,这让我太意外了。”
季明川含笑道:“是啊,我也不知先生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儿子,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
林准替季明川补充:“我曾同你说过,为父早年科举失利,在京城附近久居的事情,听闻郭家给他们少爷招教书先生,顺道给陈夫人讲了几课,这样算起来,陈夫人也是我的学生。”
“哈哈,原来如此,实在是这些年,总有些人假扮是父亲以前认识的旧人,上门讨要钱财,我有些担心父亲今日会不会又是被骗了。”
胡柏在得知季明川他们的来历不似作伪之后,主动提议大家碰一杯。
胡柏难得结束任务回家,林准说一声好,执意要给胡柏倒酒:“你这才忙回来,不能贪杯,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胡柏看到林准的袖摆扫到碗碟,脸色骤然一变,沉脸喝声道:“长砚!父亲的衣服都脏了,你怎么做事,竟也不提醒,是好叫客人看父亲难堪的嘛?”
“少爷,恕罪!”长砚扑通跪倒在地。
胡柏道:“连照顾父亲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自去领罚!”
陈路白被耳边一声震吼,举起的手一个哆嗦,洒出了大半,全都落到了□□上。
“呀!”
注意到几束目光投射而来,陈路白尴尬的腋下冒汗,连忙用衣服擦拭,“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季明川用帕巾在陈路白的衣服上擦拭,“老师,路白的裤子有些湿了,能麻烦找一件合适的衣裳让他换上吗?”
就这么点湿,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陈路白拉扯了下季明川的衣袖,小声道:“不用吧。”
季明川按下陈路白的手。
林准一怔:“长砚,你领路白去客房换下衣服。”
长砚怯怯地抬起眼看了下胡柏,见他只是冷脸并没有制止,知道这是林准给他机会,连忙起身道:“是,老爷。”
并转身同陈路白说:“陈大人,您跟着我便是。”
季明川见状也说道:“老师,那我陪夫君一同去。”
待目送二人离开,林准轻轻叹了口气:“柏儿,以前你不是这么粗性子,怎的今日性子如此浮躁。”
“可能因为在外头忙了几日没合眼,是我的错,父亲。”胡柏握着林准的手乖乖认错。
林准一听,连忙捧着胡柏的脑袋左右仔细看,果然双目通红,底下还有浅浅的黑眼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有些担忧。
“唉,你怎么也不同我说。瞧你头发还湿着,是洗漱完了准备休息吧?”林准心疼,“没休息好,直接让松烟传话拒绝便是。”
胡柏像是孩儿,将脸颊倒在林准的掌心之中,闭上眼蹭了两下,“父亲叫我过来,定是有要事,我怎好驳了您的意。”
说到这里,胡柏似有些好奇,问道:“父亲,今日叫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