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睁眼时，玉凝只闻到鼻腔萦绕着的洋桔梗香。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扭头看了一眼，一个身穿银白布衫的人正在院子外铲土、播种。
玉凝缓缓坐起来，头还有些疼。
她茫然地望向四周。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桌椅，木柜，书架什么的应有尽有，堪堪填满屋子。
虽然不大，但很是整洁干净，想必屋子的主人是用了心的。
沈临端着花盆回屋，见到玉凝醒了，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玉宗主，你终于醒了。”
玉凝面无表情地看了沈临一眼。
“你是谁？”
她没见过他。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他救了她。
沈临闻言，笑容也丝毫没有减弱，像是早就料到玉凝会这么说。
他拿出一块帕子捏起玉听之前召唤暗卫的哨子。
“玉宗主，是你把我叫来的。”
玉凝立刻警惕起来。
暗卫里有什么人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吹了哨子来的是什么人她也知道，绝不会是眼前这个男人。
“连珠呢？”
连珠是她最亲近的暗卫，每次有什么事都是她出现。
沈临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纸和几大块灵石给玉凝。
“连珠和其他人都背叛了玉宗主，待属下发现时，他们已不见了踪影。”
玉凝拿来翻开，发现确实是连珠的笔迹。
她又掂了掂灵石的重量，也确实是一笔不菲的钱。
若放在以前，说连珠背叛了她，她怎么都不会相信。
可现在……
玉凝看了看信上的内容，是连珠和龙初莹的来往消息。
龙初莹便是背叛她的属下，亦是她生死之交的姐妹。
连珠和龙初莹说着玉凝的私密，龙初莹给连珠安排任务。
信的最后，连珠说，我们一笔勾销了。
看来有隐情。
但隐情是什么不重要，背叛了她是真的。
玉凝面色不显，心里却很悲伤。
一下子失去两个信任之人，她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沈临见她情绪低落，在窗台摘了一束洋桔放在玉凝的手上。
“玉宗主，我还在呢。”
沈临担忧地看着她。
玉凝接过却没有闻，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花瓣。
沈临的视线掠过那些信，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沉默半晌，玉凝收拾好心情，正式把目光移到沈临的身上。
沈临的容貌极好，眉目俊朗，身量挺拔，此时他穿的一件单衣更显得他肩膀宽阔，十分有安全感。
宗门内样貌最好的人也比不上他。
这样的人，她怎会完全没印象呢？
玉凝盯了许久，沈临有点受不住她的视线，转头去厨房给她端了一碗蛋羹。
蛋羹刚蒸好，还散发着热气。
玉凝很早就开始辟谷了，平日里也只是吃一些豆子垫垫肚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了。
接连被几人背叛的她拧着眉头，不太放心。
她本想拒绝，但看见沈临眼里的期待，玉凝还是把花放到床侧，将蛋羹接了过来。
算了，如果他想让她死，她现在还能醒过来吗？
况且她现在受伤了，食物是很好的滋补。
玉凝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蛋羹很软，唇齿生香，这无疑是很好吃的。
但常年辟谷的玉凝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很好吃，谢谢。”
沈临的眼睛弯弯的，柔声道：“玉宗主喜欢吃便好。我在里面加了凝露草，对伤势恢复有帮助哦。”
玉凝又小口吃了几勺。
为了转移沈临的注意力，不再让他盯着她吃东西，玉凝打算和他说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沈临坐在靠床的椅子上，有些怀念。
“我叫沈临。可能玉宗主忘记了，六年前，是你救了我。”
玉凝想了想，她从前救助的人有很多，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她能帮的便会帮一把。
老宗主和她说过，我们修士的修炼之路，除了自身的修行之外，运气也很重要。
帮助别人可以攒运。
不说宗门里的外门弟子，光暗卫里就有三分之二的人是她到处捡的。
她觉得，做暗卫，就必须得是吃过苦的，父母双亡的。
这样才能忠心。
不过现在看来，她太天真了。
玉凝没有把这救命之情当一回事，沈临定是有所求。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
玉凝想知道沈临所求为何。
临近傍晚，气温有些转凉，沈临套了一件灰色的外袍。
“玉宗主，我不是那种不知感恩的人。”
正在无意识拨弄蛋羹的玉凝愣住了。
居然是这么朴素的原因吗？
玉凝还是有些不相信。
但她偷偷看了一眼沈临，他一脸坦然，许是不会再多说一句。
没有办法，她只好说：“我已不是宗主，你喊我玉凝即可。”
“好的玉凝。”
沈临应得极快。
玉凝满意地点点头。
她把碗还给他，正准备下床，门外来了个老婆婆。
老婆婆似是盲人，摸索着门框走进来。
“沈大夫，我老婆子来了。”
玉凝用眼神询问沈临。
沈临迎上去。
“王婶子。”
他又和玉听说。
“这是这几日帮你换衣服擦身体的王婶子。”
王婶子听说玉凝醒了，很高兴，坐到了床边。
“哎哟姑娘，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沈大夫有多担心。”
玉凝不太擅长和这样的人交流，只能扯了扯嘴角。
沈临拉着王婶说了一通，才把她送走。
方才王婶叫沈临大夫？
既是现在相处的人，有些事她得问明白。
“你是大夫？”
沈临也没想隐瞒，直接承认了。
“属下有一技能，可看草药知其特性。”
玉凝挑了挑眉。
“什么特性？”
沈临：“草药的味道、可治什么病、副作用是什么。”
玉凝想着，这可真是天生医者圣体。
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
她对不亲近的人说不了多少话，聊完之后，玉听便借口睡了，赶沈临出去。
沈临到院子继续弄他的花和草药。
他平日里没接到任务的时候，便在这个医馆待着，帮凡人看病，抓药。
也因着这个，有些任务需要打听消息，沈临的身份也能很好地帮助他。
等沈临把草药都归置好后，他不放心地又去看了眼玉凝。
玉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沈临发现玉凝的被子没盖好。
他偷偷进去，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上掖了掖。
此时，月光正柔软地铺在玉凝的身上，显得她静谧又柔和。沈临看得出神，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
忽然，他又收了回去。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摸她的脸呢？
沈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玉凝的时候。
那是六年前的冬月，他听说修士的心肠比较好，会接济凡人。
可他经过一座又一座巍峨的宗门，却被一位又一位修士踹倒在地。
“你这样毫无根基的凡人，给了你东西吃又如何？还不是浪费？”
他哭着求他们，可他们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沧归仙宗是他最后去的地方。
若这里也不帮他，他便再也没有力气去下一个地方。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说不定。
他敲响了门，忐忑地等在门口。
因为体力不支，他又摔倒在地上。
怕给修士的印象不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上却没有力气。
玉凝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沈临一眼就撞进玉凝的瞳仁里。
她是那么美丽。
不论是她的柳眉，还是她的星瞳，亦或是她散发着莹润光芒的脸颊，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玉凝年纪不大，却学着老宗主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沈临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心里感到绝望。
这样的人，应该和其他人差不多吧。
可是，玉凝伸出了手，把他拉了起来。
她皱皱眉：“怎么会瘦成这样？”
沈临羞愧地拉了拉身上不合身的衣服，想盖住他瘪下去的肚子。
玉凝轻声道：“连珠。”
一个穿黑衣的女子便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沈临吓了一跳。
玉凝：“把他带下去，就放在暗卫里。”
连珠对玉凝这样的行为见怪不怪，应了声，便带他走了。
暗卫的培训是很极端的，沈临看着许多人倒在他的面前。
但他不怕，他知道，若他变得更强，就能帮助玉凝更多。
更何况，这里的训练虽然很累，但食物是无尽的，这便够了。
够他成长为最强的暗卫。
只可惜，那群人不中用。
她那么信任连珠，连珠说背叛就背叛了她。
他也曾去质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背叛？
可连珠和其他人哈哈大笑，还嘲讽他。
“我来这里是为了灵石，谁管她？”
待沈临回过神来时，暗卫处便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看着手上的鲜血，浓稠地滴落。
既然背叛，那便不用再留。
但等玉凝问起来时，他还是撒谎了。
沈临不想她对他有什么偏见。
总归是一些背叛之人，想来消失也不会引起玉凝的注意吧。
玉凝翻了个身，细微的声响把沈临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喃喃道：“玉凝。”
这一声很轻，几若未闻。
他在心里，早已把这个名字念了千遍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