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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

    南城逢四月总为雨季。雨毫不留情地下着,时大的像失了魂魄,时又细而连绵,像幅帷幕,形成雨墙。

    宋朝低头,鞋轻点着水坑等,默默揪紧垂落的书包束带。

    雨点沿着檐顺势滑坠,在学生结群归家的暮色中惭落下幕。

    看着陆续返归的人群,宋朝心绪麻乱,暗忖再遇陆应的概率。

    她来回踱步,内心的纷乱扭结具象为逡巡的脚步,在未干的一楼大厅印下水痕。

    不抬头,也不回头,只顾装着“自在”。

    宋朝想,她向来怯懦。不勇敢、不聪慧、不引人注目,只期在自己的小角落里驻守。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很无趣。

    “宋朝。”

    后方倏地传来一声叫喊,打断思绪。

    宋朝微僵,只稍转过身回应似看向陆应。

    陆应将书包背好,向只身站立的人影走去。

    他走到宋朝左肩后方,侧身问:“怎么还在?”

    宋朝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嗯?”

    她微张嘴,托出早已编造好的理由:“噢,等雨停。”

    真真假假的,总在兜着圈子绕。

    从小被教导诚实,却总会为私心打破。宋朝早习惯重复使用着谎言,来换取一次又一次在相处时瞬间的欢愉……可谎言的出现又代表更多的谎言存在。

    宋朝也曾经胡乱地臆想过,如果陆应会有真喜欢上她的那一天,那个“她”又是否是真实的自己……

    陆应应下,没反驳只是接着:“我有伞,一起吗?”

    宋朝纠结,毕竟她已经达到目的了,还要再贪心下去吗?

    “谢谢,不……”

    陆应截下她的话头,“一起吧,我送你。”

    陆应熟知,当宋朝要拒绝人时,总会把“感谢”的话先说在前。

    他见过宋朝真正承他人情的时候,笑眯眯的。是会说近乎于表白、夸赞的话,再贴人说“谢谢”的样子。

    很可爱。

    他率先撑开伞,回过头示意宋朝。

    骨骼分明的手指压在黑色伞柄上,宋朝停滞,盯了几秒才走过去启唇说谢谢。

    学校离家不远,散步式走也不过七八分钟的距离。转小的毛毛细雨对于在南城长大的孩子而言,是视若无睹。

    等雨停不过敷衍了些的、用于拖延的借口。

    他们碰巧是同个小区,但宋朝只有过几次机会,有运气碰着他。

    走入小区再过一会儿就会分开,但宋朝的步伐比往常要快上些。

    “就这吧,也没什么雨了。”宋朝看着岔路口。他们不住在同一栋,而这个岔路口,分别通往他们归家的路。

    脚步该停在这里,而后分开、再行。

    不熟的距离,修养与道德线都止路于此。

    “路上小心,滑。”陆应缩回本欲向右的步伐。

    各自回家,她才会慢些走。

    “嗯,我先走了。”宋朝应得快,前几个步伐迈得也大。

    直接越到陆应前头好些,才慢下。

    宋朝的心有些紧张,不由地回想自己的举动。

    奇怪的想法笼罩在心头上,好在意……他的想法。

    宋朝看向脚下的路,平滑的地面上湿漉漉沾着水。酸涩、纷乱、妄想、不安……它们在心里不可自抑地翻滚开,凝结成泪,落入雨渍,揉搓进水泥地。

    这是秘事诞生后的岁月里,最普通不过的下午。

    女孩背过身向前的时候,陆应撤下伞驻留。

    疏远的距离横亘在意图靠拢的心之间阻挡,提醒着分寸。

    他们,不是可以靠近的关系。

    陆应匆匆抬腿跑回家,差些忘记妈和辛雪今天回来。

    陆应扶着门槛喘,跑得太急差点岔气。他边丢下书包洗手边扇着风,上厨房做起晚饭。

    辛捷从两周前就出差。辛雪因为还小,陆应也没那么有空,被带着一起飞了杭北。平常再怎么吃得随便都行,但今晚她们回来,陆应决定露上一手。

    辛雪才两岁多,吃食上有着好些忌讳。陆应怕时间来不及就没焖饭,选做快的番茄面。

    指针滑向六点三十五分,门铃叮铃响起,陆应快步过去打开门。

    “有没有想我呀,大宝!”热情的声音扑面而来,尚未看清人影,便拥有拥抱。

    “想了,妈。快放!面还在锅里。”陆应被勒着脖子,声音有些难耐。

    “okok,你快去吧。”辛捷放开,随手把辛雪从陆应的小腿上拎开。

    “走吧,辛雪。让我们一起去收拾行李,放哥哥去做面条吧。”辛捷有些摇头换脑地哄辛雪放开,拉着她一起上二楼整理物件。

    辛雪摇手拜拜,亦步亦趋跟上二楼。抓住辛捷的裤脚,追问:“妈妈妈妈,会是番茄面面吗?”

    “对鸭,就是那个叫番茄的红果果做的。开不开心呀?”辛捷好笑地看着她。

    “开心!喜欢哥哥,喜欢妈妈!”辛雪在原地蹦蹦哒哒表示心情。

    “妈妈和哥哥也喜欢宝宝!等我们收拾完,就差不多可以吃啦,好不好。”辛捷拎上行李,带辛雪回房。

    陆应赶回厨房救面。层层叠叠的龙须面裹上番茄汤汁的橘红,煎得金黄灿烂的“完美”荷包蛋也随沸水咕嘟,还有好多虾滑在汤里载沉载浮。

    夕光拉长的余晖顺着客厅照进厨房,光线落在陆应的手和盛好的面上。

    “妈,小雪,可以开饭了。”陆应将备好的碗筷拿到餐桌放好、呼唤。

    “就来!”辛捷牵着辛雪下楼。

    辛雪欢欣奔向椅子想爬,被陆应抱上椅放好。

    三人相对而坐,热气升腾扑到脸庞,温暖旖旎。

    那宋朝呢,她又是吃的什么?鲜香的味道刺着味蕾。陆应想起,叔叔阿姨这几天都忙着杂事,好些时日没见着影了。

    宋朝啃着微冷的披萨,突兀地想到陆应和家人的晚饭会是什么样的呢?是彼此默然却平和恬淡,还是会喋喋不休地分享“时刻”……

    宋朝不知道,所以想象。

    这几天的生活并不太顺。或许想象因虚幻而美好,它奇异地让宋朝的心变得平缓。

    宋朝想到就要临近自己生日,至于愿望——希望陆应一直美好。

    维持如现今的生活,她目前还需要他。毕竟,她还没获取新的途径和能力。

    夏夜的空气重得闷热,压在身上。宋朝呷了几口清爽的可乐,一股懒散的快感直冲心窝。

    猝然想起傍晚情绪的莫名翻涌,为什么执意要走在前头呢?

    直到忙完所有事瘫倒在床,宋朝才挖出来地承认——因为不想只有自己在注视。

    希望同样自己的身后,有陆应凝望的瞩望。

    原来反常的缘由,仅仅只是期望他能看见我。

    宋朝愕异地发觉,自己很需要他人的驻留。因为,爱很需要。

    那个宋朝正在习得、挣扎与未尝获得的——爱。

    她有些兴奋到喉口发干,宋朝意识到自己又迈进了一小步。

    揣蓬勃的心跳,宋朝又爬起来写了套卷。反正还早,不到休息的闹钟。

    顺手剥了几颗荔枝尝,水灵灵、甜得涩口。倒比那些纯甜的多些什么——一定是天气的关系。

    宋朝丢下果核这样想: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四月天就闷到要开空调的鬼天气!弄得连心都没什么滋味——

    宋朝忿忿地再吃了两颗,开始看大题。

    “嗡嗡”的振动声波动到桌上。宋朝拿起一瞥,发现是爸爸的来电。

    “怎么了吗,爸爸?”

    “我临时要去带比赛。这半个月不在家,钱不够我再打。”

    好平稳的声线,宋朝失神想。

    “好,爸爸晚安。”

    “嗯。”

    好像每次和他们打电话,都要走神。宋朝突兀的发现,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如想象中在意这个家。

    “嘟…嘟…”电话被挂断。

    宋朝收神,丢开笔,关了闹钟爬回床睡觉。

    “明天放清明假,那今天就放松一下吧!”

    宋朝难得想要放纵,于是早早入眠。

    只是一觉醒来,发觉喉间的不适。她起床煮水,怄气地烦言于为什么一放小假期就要发烧呢,甚至这次只放三天都要烧!

    她跑去洗漱。宋朝并不大清楚要吃什么药。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确实要清楚些,这次的病不是大问题。她决定要给点颜色看看。

    宋朝找来一个保温的大桶杯,装满微烫的热水,带回房间放床头。

    她瘫倒在床,决定再任性一回,睡它个“昏天地暗”。

    天白到发刺,逼得宋朝眯眼。那种痛楚很熟悉,是南城的十一月,晴空万里无云得生熠。

    这是宋朝被上课铃吵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天空。她狼狈地收回视线,不再看天际,直起趴在桌上的身子。

    来来往往的同学奔回座位,宋朝才意识到已经是下一节课了。喉间的干涩提醒着喝水,她举起杯子又放下。

    好轻,杯子空空的。

    水早就喝完了,下课的时候又没醒。宋朝没由来的不悦让瞌睡的脑子更不清爽了。

    起立鞠躬的时候,觉得有个开了一档的电动小风扇在脑袋里转,迷迷蒙蒙的。

    又钝又锐的痛。

    “你有糖吗?”宋朝抓着谢芸的衣袖问。

    谢芸是住宿生,放在班里的东西要多得多。就坐在宋朝右手边,处得也好,宋朝总下意识地找她。

    “我找找啊——”谢芸翻出糖罐一看,“吃完了,只剩桃子的。”

    “啊,没事……”宋朝摆摆手讲着话,左边递来两三颗旺仔的原味牛奶糖。

    她顺着望去,是陆应。

    “我正好有。”

    “谢谢。”

    宋朝捡了颗吃,把另一颗放好才坐正听课。

    她看着黑板,惊觉上头的字越来越大,大到贴近离脸五厘米似的。还有一股甜味。

    粉白的字开始发亮,有什么东西把她抓起来又推出教室。

    外头的天是愈演愈盛的刺白,大片的、亮眼的白。

    宋朝只觉身体的昏沉、四肢酸软,只能看着走廊奇异变幻——是操场的草滩、小卖部的冰柜、办公室的打印机、湿漉的地板,还有两栋建筑的距离……

    它们走马灯地变,毫无规律、光怪陆离。

    “18——”她看见自己在数。

    数什么?她耐下性子接着听……

    昏黄的日头偏斜,辉光铺满地板。

    卧室很静、很闷。空气也是,又温又湿好像要压到心口似的。

    宋朝突然就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心脏仿佛还处于那种极度厚重的乱序中。

    掌心有些发冷,额头却燠得直沁汗,呼吸的气都带着浑,全身发胀。

    梦里的场景现在还在脑里闪,是上学期,高一的上册。

    宋朝想起那颗糖。

    桃子过敏的事,他怎么知道?

    或者说,他为什么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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