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贺清风确认好徐天齐被拘留的地址后，就辗转了几趟公交悄悄回了西南老城，找到了徐天齐父母，给二位说明了下情况。

    当然，他撒了谎，说徐天齐的脚在东北新城玩儿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正在医院住着，要留院观察几天，想让父母跟学校请个假。

    徐天齐父母真信了，急切地问他们儿子的伤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很多钱治疗，贺清风看着面前饱经风霜的长辈关切的神情，不由在心里叹息，他想周爷爷会不会也这样担心自己。二位长辈听到没出什么大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坚持贺清风留下吃个午饭再走，贺清风拒绝了。

    新城到老城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其实换乘公交也要两个小时。当时张申带他们去东北新城是叫人开车去的，所以也没觉得有多远。他现在要重新赶回东北新城才觉得这路是真远，回来的时候还没远的实感，或许也是因为要离开这个地方几天的不舍导致的情绪上头吧。

    他其实有犹豫要不要回垃圾厂偷偷看看周爷爷的近况，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了周爷爷的安全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贺清风卸下了四肢的力气仰坐在公交车最后排的座位上，双眼放空地盯着公交车顶板，心里想着一桩桩并不太美好的往事。

    周爷爷自从他当真不读书还屡次偷东西被抓，隔三差五才回垃圾厂一次地消失一阵子后，就再也没认真管过他了，可能也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吧，自己完全辜负了他的教育，也没还半点的养育之恩，大家喊他白眼狼也不无道理的。

    之前偶尔回去一趟，他能明显看到周爷爷的背又弯曲了几分，白发也又多了几撮，每当这时，他就能切身体会到绳从细处断苦难专挑苦命人这句话被具象化后的无能为力和命运不公，他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公交车的颠簸和晃动的车顶让贺清风感到有些困倦和疲惫，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该说自己是倒霉还是命中注定呢？贺清风不敢仔细深究这个问题，他怕只稍微想一下自己都会真的失控发疯，在某些时刻，他隐隐会产生自己是个潜在暴力分子的错觉，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刻意压制着一些东西，为了保证理智不被自己舍弃。

    其实他的学习一直都很好，就算被迫认识了张申这种混混，他也从没耽误过学习，因为周爷爷说知识改变命运，所以他一直都有着要改变自己和周爷爷命运的信念。可小时候的他不知道，信念跨越不了生老病死和怨憎会。

    自己是孤儿，并住在垃圾厂这事不是个秘密。张申第一次来找他就直接找到垃圾厂来了，他最初绞尽脑汁一直都没想通张申来找他的理由，可渐渐地他也懒得去想了，毕竟一个烂人做烂事哪需要那么多理由，看你不顺眼，看你好欺负，看你顺风顺水，看你是个好人。

    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张申脸上一副鄙夷和恶心的表情高高在上地扫视了一圈垃圾厂和自己，然后带着恶意的微笑，恶狠狠地威胁他以后必须听从他的话，跟着他做事，不然就砸了这破垃圾厂，让他小心周老头的人身安全。

    他有反抗吗？当然是有的。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张申莫名其妙的神经质的发言，直到有一次他拒绝帮张申偷东西，当天下午放学回垃圾厂就看到了门被撬了锁，窗户玻璃被砸烂了一扇，才惊觉张申的威胁是认真的。他连忙找人来换了锁换了窗户，这才瞒过了周爷爷。

    第二天他被人堵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捏起拳头刚想一拳打过去，张申就讥笑说：“你以为这一拳打得是我吗？这一拳打得可是周老头啊。”

    他强忍住心中似野兽咆哮的怒火，颤抖着放下了拳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面目可憎的张申，甚至希望此时有一把火能烧死这个烂人。

    “只要你听我的话跟着我做事，那一切都会相安无事。”张申走之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无力地蹲下身体，目光无神地瘫跪在地上，发泄般得将没打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直到手指流出刺眼的腥红血迹伴随着疼痛才堪堪把他从崩溃边缘拉回来，他强迫自己吞下了快出口的哽咽。

    公交车到了东北新城的终点站，稳稳停在了公交客运站的站点。

    贺清风也醒了过来，他的头昏昏涨涨的，隐隐作痛。

    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贺清风抬起酸软的右手敲打了一下脑袋，有些脱力地站起身，然后就被正在检查有无遗漏人员的司机催促着下车。

    在那之后，他被叫去偷东西时为了配合他们就只会偷一些不足为道的东西，比如生活用品学习用品之类的。

    看着陌生的客运站，贺清风才知道一路没换乘坐过了站。

    虽入了深秋，但下午的阳光洒在贺清风身上还是使身着单薄衣服的身体暖和了起来，他边走出客运站，边打开老年手机噼里啪啦按了一长串文字给一个号码发送了过去。

    张申带着他们来踩了一周的点，他以防万一也顺势把附近可以打工的地方一一摸清楚了，并保存了各个联系人的电话号码，他还以为会没有用处，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刚才他联系的是一个小老板，姓何，何老板准备重新翻新自己的别墅，于是到处贴纸招工，他当初抱着试试的心态联系对方要不要招未成年，对方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有些奇怪，对方向他解释这样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可以省点钱。不过贺清风也没有过多在意何老板解释的原因，只要能赚到钱，其余的他都不怎么在乎。

    贺清风辍学后尝试过很多零零碎碎的会招未成年的工作，但全都做下来还是觉得去工地搬砖一天要赚得多些，再加上又都是私人的，给的也比正经工地慷慨大方，所以这两年他也存了挺多钱。

    搬砖体力用得多，饭量也逐渐变大，但好在他去的工地上都包吃包住，所以那些日子个子长得蹭蹭快，皮肤被晒黑了，身体慢慢变得结实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有力量了许多。

    贺清风又一路转乘公交又四处问路走了很多弯弯绕绕花了很久才来到了何老板发给他的地址。他站在硕大的别墅面前环视了一圈，这地方地势很高，别墅面前有个露天瞭望台，站在瞭望台边上往下一望能看见临城高级中学的几栋教学楼就坐落在别墅底下，周围还种植了很多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道路蜿蜿蜒蜒地顺着瞭望台边的护栏延伸到了山底，如果不是刻意找的话特别隐蔽。

    别墅大铁门上面有个铁制牌匾，刻着和谐山庄四个大字，铁门后的大花园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各种建材和设备机器，还有搭建好的蓝色活动房，也亏这地方能放下这些东西，看来这别墅是真大，贺清风在心里微微诧异。

    他给何老板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他已经到了，可能自己是未成年的缘故，何老板电话里答应亲自来大门口接他。

    “小贺啊，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出来为生活奔波了呀？”何老板笑容可掬地一边带他绕过正在施工忙碌的工人们进了活动房的办公室，一边感叹。

    贺清风在心里嘲讽“呵”了一声，他还不知道这老狐狸玩的什么心眼子？自从辍学后，他见这种人见得多了，先假模假样地关心你，之后就以各种方式欺负你。所幸他学东西学得很有效率，如何与这种人交往倒是被他悟出了点门道来。

    “何老板没有过过苦日子，自然会惊讶。”贺清风没有直接回答何老板，他夸张叹了口气，神色显得有些落寞和无可奈何。

    何老板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后的凳子上，表情不赞同地摇头摆手：“哪能这样说，小贺你别看我现在是个老板啊，我也是穷过来的，只不过运气好抓住了机遇才发了财！”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意。

    何老板拧开保温杯大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将视线落在只穿了件泛白的单薄长袖的贺清风脸上，眼里闪过一丝精明，他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啊就得趁年纪小抓住机遇才对，没有机遇就创造机遇，小贺啊，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和何老板我说，既然我们能坐在这儿就说明有缘，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大的孩子为了能好好吃上一口饭就来工地搬砖的，我也很乐意能为你们提供一个讨生活的法子。”

    贺清风没搭理何老板不知所云的话，他只是来搬个砖还扯上缘分机遇了，不过他也只敷衍应道：“那我就先谢谢何老板为我们着想了。”

    何老板赞许地点头：“除了别墅翻新之外，咱还准备在后院挖一个地下室出来，这工期还长着呢，你呢就跟着老工人干，我这儿的规矩是未成年的工钱一天一结，也不拘束你们，只不过每次开工收工都签个名儿，之后有什么事儿会在我们的工地群里通知，你时刻注意点消息就好。”

    还有工地群？贺清风默然，他有些为难地开口：“何老板，你看我这老年机也进不了什么群，要不找人单独通知我一下吧。”

    何老板了然，意味深长道：“那行，之后会有人单独通知你，你还有其他要求吗？对于未成年我比较宽容。”

    既然如此自吹自擂，那贺清风自然也就不客气了，他要求道：“我只干白班，晚上我得抽空学习，然后给我留张床位就好。”

    其实说晚上抽空学习也不是故意找的说辞，他晚上确实还得去找个只上晚班的清闲工作，能利用那一丝的时间看看书，能自学多少就学多少，他辍学后都是这么过来的。

    何老板听到贺清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那不值一提的要求，哈哈一笑：“小贺果然还是还太年轻，不过能有此魄力，是个能培养的好苗子啊！放心好了，你的要求都会给你安排好的。你来签个文件，就当做招工凭证吧。”

    贺清风选择性地只听了后半段话语，拿起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谨慎仔细地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在签名处写上了自己的姓名，不过他留了个心眼，贺清风三个笔锋遒劲的大字落在了“乙方”俩字上。

    白天的工作有着落后，就得去找找晚上的工作了，这待在东北新城等徐天齐出来的7天就先这么过吧。

    贺清风出了和谐山庄后，往山底的城中心走去，嗤笑着心想，估计张申也没料到自己会在东北新城找到个糊口的吧，还想给他难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很快，贺清风找到了离临城高级中学不远的街巷里的一个十六小时营业的私人老书店，旁边还分别开了几家零食店，蛋糕店和文具店。他视力好，远远就看见书店旁边立了一个跟人一样高的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一串笔迹秀气的招聘信息，无任何要求。他稍微走近了，就看见被黑板挡住的店门口一位中年女性正和背对着自己的两人笑着说话，他在原地等了会儿，等两人的背影慢慢走远进了一家店子，才抬脚向书店走去。

    进书店询问了一番，才知道刚刚门口那位中年女性就是这家老书店的老板，他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就被带去见老板了。跟老板良好沟通后，老板看他长得俊又会说话，态度也好，就没介意他是未成年，欣然同意每天晚上八点至十二点让他来整理书籍。

    贺清风走出老书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周爷爷，那口气还是吐不出又咽不下，他心里微微惆怅，准备等过两天还是要悄悄回垃圾厂看望周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