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在层层叠叠的楼影里游荡，他灰白的脸在楼影中忽隐忽现，哼着古怪的语调。不过人们都说，他是个疯子，整天与呓语作伴。”

    列车在破旧的车站停下了。这座老旧的车站矗立在层层叠叠的旧楼之前，了无人烟，带着几分荒芜的气息。

    车站出口前立着一块巨大朴素的石刻碑，一只年迈的流浪狗在石刻碑间晃悠，不时到处嗅嗅，似乎是被陌生人的气味所迷惑了。石碑上古旧的字符晦涩难懂，而字符下面刻着新几分的印迹，是用诺雷里亚通用语写成的：

    “圣莫蒂斯小镇”

    斑驳的红皮车门缓缓打开，带着铁皮摩擦嘎吱声。稀稀落落的人影缓缓从门后走出，穿过写着“欢迎来到圣莫蒂斯”标语的破损带着污渍的标牌，他们带着自己大大小小的行李踏入这片土地。

    大多数外来人都穿着不引人注意的衣服，把自己的面容隐于衣衫之后。

    也有不少人穿着素淡的当地的服饰，那大概是返乡的本地人。他们聚成几个小团，又分散开来，吵闹地步入这座小镇。

    “嘿，特莱多，你的行李。”

    从车站口出来的人群中，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人披着火红色的波浪卷发，对着身边的青年说道：

    “喂，别看那个老头了。拿好你的行李，我们该走了。”

    她身边的青年正看向不远处楼角下游荡的流浪汉，那个迷失之人像是旧日的阴影，破房边的苔藓，在灰暗中若隐若现。

    黑发青年好似才反应过来，拉上女人递过来的手提箱。

    “嗯？哦，好的，赫狄亚小姐。”他把视线从远处收回，跟上女人的脚步。

    他们两人穿过车站中庭，人群在狭小又肮脏的车站交错着，特莱多仿佛感觉有人在看他。

    那并不是错觉。

    下一秒，他与一个男人对上视线。

    那个青年同他差不多高，身姿挺拔清秀，带着一个黑色的帽子和同色的口罩，和其他外来人差不多的打扮。几根凌乱的金色的头发从帽子边缘露出，他的眼睛与他对上，那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清透漂亮，带着一丝费解的神情，眼睛看上去清冷淡薄。不等他看清，那青年抬手压低帽檐，像是在快步走近他。

    特莱多下意识收回视线，目光随意向其他方向扫去。瞥了一眼车站站台墙上嵌着的，供旅客整理衣着的镜子。脏污了的镜面反射出他黑色的瞳孔。

    那人快步走着，渐渐靠近他，然后与他擦肩而过，相反而行。他们离得很近。特莱多能闻到他身上透出的奇怪的酒香，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看着那人远远的向车内走去，登上了列车，离开了这座小镇。

    无论那人是谁，他离开这里，对特莱多来说都是好事。

    刚刚出声的女人穿着当地常见的粗糙外衫和麻裤，而与她同行的那名黑发黑瞳的青年平平无奇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身上穿着只有在市区里才卖的白色细丝衬衫和黑色的长裤。

    黑发青年看上去温和又无害，带着市区人特有的天真与无知的气息。

    等他们从出口走出时，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刚刚的人群隐入了这个空旷而荒凉的小镇。

    已经是傍晚时分，街道里空空荡荡，除了街口那个一直在游荡的老人，好像无人来过。

    两个人的影子斜阳被拉的很长，黑色的影子在地上的爬满青苔的石砖里一格一格前进。

    两个人与街边的老人擦肩而过，特莱多听到他在不断哼着什么古怪的歌谣，用着晦涩的语言，似在祈祷，似在诅咒。

    “专心点，小先生。我可是答应雷顿要把你安全送到旅店的。”

    雷顿教授，特莱多目前专业的教授，受官方所托联系好友赫狄亚小姐把作为实践机动小队的他带进圣莫蒂斯小镇。

    身材成熟的女人挽了挽袖口，拎着自己的手提箱快速地走入镇内，对唯一在街边游荡的老人视若无睹，或是说习以为常。

    她轻车熟路地拐进街边的小道里。特莱多加快步伐，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

    “赫狄娅女士，那个老先生，他在哼什么？”

    “嗯？拜托，亲爱的，集中注意力，天黑后还在旧都中可是很危险的，连我们本地的老人也有迷失在这里的，没有时间让你停停看看，明天再看也来得及。我们要尽快进入小镇内部。”

    赫狄亚辨认着贴在墙上路标，“不过你既然提起了，那个老头的传闻还蛮多的。

    “酒馆里的人以前经常谈起他，他是唯一一个晚上在旧都游荡还毫发无损的人。”

    “不过你大概也听过守村人的传说吧，也许他是旧都的守村人也不一定。”

    “自从他家被烧了以后，他就整日地在街上游荡，每天都在自言自语地哼着那个童谣。”

    “童谣？”特莱多不由地问。

    “对啊，我们这边当地的童谣，虽然他的调子很怪异，但还是听的出来。”

    “哦，那首童谣我就会唱，你要听吗？”赫蒂亚笑着说。

    看着微笑的赫蒂亚，特莱多连忙打断她，“不了，我们还是......”

    但还没等特莱多的话说完，赫狄亚就已经开始唱了。从他们提到童谣开始，赫狄亚的声音就变得很奇怪。

    不对劲。但是似乎来不及了。特莱多握紧了口袋里的一枚金币。

    某种诡异的直觉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直到赫狄亚开始用古怪的语言哼唱。

    “……”

    ……忘记了，我们语言不通。

    特莱多听不懂童谣里古怪的语言，但是他发现赫狄亚唱的曲调明显与老人的调子完全不同，暗暗松了口气。

    经验与直觉告诉他，那个老头在嘟囔的绝对是什么祭祀祈祷的祝福语之类的，通常这种祭祀行为绝对不会引来什么好东西。

    大多数都会招来未经登记的邪祟，然后酿成惨案。

    而那种好像被谁被注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唔，大概是这里的灵吧。

    赫狄亚用着晦涩的语调唱着歌，一边往前走着，脚步似乎变得轻快了许多。女人的歌声听着有些怪异，似乎与不知何处传来的童声合在一起。

    可当歌曲唱到最后，又只剩下了女人原本的嗓音。

    若有若无的童音消失了。

    赫狄亚回过头问：“我唱的怎么样？”

    她的眼神中还带着一点迷茫，不大清醒的模样。

    “啊，您唱的很不错，我们还需要走多久？”

    特莱多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小型录音笔塞回口袋，企图转换话题。

    虽然他听不懂，但是他可以录下来啊，然后汇报给对接人员。官方的正式调查员总不能是吃干饭的吧。

    是的，特莱多只是个实习生，因为人手不够而被派来进行初步调查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进入镇里。

    毕竟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太妙啊，他们已经走到一个不知名的路口，墙壁被各种报纸粘贴着，污渍和各种小广告在墙上交错，像是陈年旧瘢，粘附在巷中。

    天很快暗下来了，傍晚总是短暂又绚丽的，同时充满危险。就像赫狄亚说的，晚上的旧都危险无比，他能感知到各种无形的视线在审视着他们。

    特莱多面不改色地跨过躺在脚边半透明的淡蓝色的不明物体，随着天色渐晚，这里的灵越来越多了。

    赫狄亚好似才清醒过来，她停下脚步，仔细辨认着被报纸包围脏兮兮的路标，顿了一下。

    “前面的路好像不通城里，它在前年被封闭了。噢，真奇怪，我怎么记得这里是通的。小先生，我们可能要绕一下路了，真抱歉。”赫狄亚皱着眉打量着狭窄肮脏的小道，似乎在懊恼。

    特莱多生涩的转换话题技巧虽然惨目忍睹，但好在结果喜人。

    赫狄亚的疑惑很正常，虽然她刚刚唱的童谣曲调正常，但语言一样，说明歌词确实是有祭祀的效果的，虽然很微弱。她刚刚那个状态明显是被未知的存在引导了，走错路是最小的代价罢了。

    要是我不问她点什么，我们没准会直抵某个存在的老巢也不一定，特莱多腹诽着。

    哈哈，到时候“意外”死掉的可能只有我吧，毕竟赫狄亚小姐是本地人。人和灵一直是共生关系，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规则了。

    而这里的灵十分排外，这是件有目共睹的事情。

    “没关系，小姐，偶然的失误促成我们的人生。”特莱多面不改色地吐露出一些听上去让人感到尴尬的文艺语句。

    赫狄亚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你可真有意思，比你们导师有趣多了。”

    没办法，毕竟“特莱多”的人生档案上就写着：

    “不时说出一些尴尬而不自知的话，”、“很难懂他的幽默感，”之类的评价。

    虽然这张人物卡略有一些糟糕，但是有一条信息大多数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他”是个好人。

    特莱多只能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话说不能给我找个正常点的人设卡吗？那个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他们穿行在古旧的街道之间。

    方向感在这座小镇里完全失灵，唯有灵会指引人们前进。

    好在很快，嘈杂隐约的人声传来。两人都心知即将到达他们的同行的目的地，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不时，他们终于看见了小镇新区的界碑。它看上去比车站前的石碑新多了，也同样刻着圣莫蒂斯小镇几个大字。不过整洁有力，只有一行用通用语写成的字迹，看着与车站前那石碑上的补注出自一人之手。似带着对新生的祝福与欢迎。在特莱多的感知中，温暖的光笼罩着它。

    穿过逐渐增加的人群，赫狄亚带着他走向一家涂着橘红漆的旅店。站在店门口，她幽幽地转过身，带着诡仄的微笑，对着特莱多说：

    “欢迎来到圣莫蒂斯，愿祂注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