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修道院里只有妒忌,倾轧,疯狂。——伏尔泰《老实人》
1.
在十二世纪的社交圈奉行单身主义,和堂而皇之地说自愿去大街上当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伊壁鸠鲁,但是人人都能成为流浪汉。
我想要保持单身,有两个选择,结婚后杀死丈夫,或者进入修道院。
杀死丈夫还是太极端了,我选择进入修道院。至于另一个考量,暂且按下不表。
修道院所在的教区由汤姆·里德尔主教管辖。他出身贫寒,无依无靠,在神学院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全凭自己的才华与努力走到今天的位置。据说他拒绝了无数贵妇的求爱,无论她们已婚或者未婚。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坚定不移的、献身于上帝的意志,他才能年纪轻轻就接管重要教区。
有这样品行高洁的修士作主教,我的家人很放心。他们为我准备了大批珠宝,虽然修道院守则要求修女衣着简朴,但金钱是人间的硬通货,哪怕是在最接近天堂的修道院。
我有幸被分配到一个单人间,地方不大,但从小窗户里可以看到墓园里繁茂的花楸。
墓园旁边有间单独的小石屋,里面住着十几年前就居住在此的冈特夫人,女修道院院长看在金币的面子上,特意叮嘱我少和她来往:“她常年就念那一句:‘希望我的孩子像他。’看起来不太正常。”
2.
里德尔主教住在修道院一片孤立区域内,没有他的许可,连修道院院长都只能等在围墙外。
他每月固定在女修道院现身一次,听取修道院院长的汇报,其他时候只在纪念耶稣或者圣徒的日子前来。
我来到修道院的那天,他站在金碧辉煌的祭坛上,念着《圣经》里罗德之妻被变为盐柱的那章,告诫我们遵从上帝的指示,勉励我们静心修行。
祷告过后才开始用餐,谈论的内容也仅限于经文和神学著作。晚餐虽然比不上家里的,但饭后的巧克力泡芙和布丁深得我心。我担心晚上会饿,又不想半夜起来惊扰其他修女,于是偷偷往袍子里藏了两个泡芙。
我跟随领头的伊丽莎白夫人走过庭院,发现一只橘猫身上落了雪,远远看去仿佛在发光。它嗷呜嗷呜地叫,几位修女窃窃私语,伊丽莎白夫人讲了几句“修行亦在平时”之类的话,领着我们继续往宿舍走。
我放慢脚步,在一位位修女越过我之后,悄悄拿出一个泡芙,用漂浮魔法,送到了橘猫的面前。
我见橘猫已经咬住泡芙,于是转身想跟上大部队,却看到了怀中夹着一本福音书的里德尔主教。他站在圣保罗的画像面前,说不出画家凭想象描绘的圣徒和他相比谁更加英俊。
他也不说有没有看见我用魔法,径直从我旁边走过。
我年幼时听到过嬷嬷的惊呼声,和她暗示自己是眼花的囫囵话,也是在我使用魔法让某样东西漂浮之后。她在我旁边念叨了一星期,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东西。
我于是明白,魔法还是不要暴露给别人为好,尤其是相信贵族女性不是上天赐福的圣女就是邪恶女巫的普通人。
我自己是不是圣女,我当然清楚。与其某天暴露然后被当作女巫沉到水里,还是寻求修道院的庇护为上。就算用了魔法,他们也更愿意相信是上帝显灵。
3.
我向女修道院院长打探里德尔主教的行踪,她不仅没回答我,还苦口婆心地劝我,既然已经起誓当基督的新娘,就不能为一张美丽的面孔背弃誓言,哪怕那是里德尔主教。
我不知从何反驳,她又宽慰我说:“工匠们会雕刻里德尔主教的圣像。如果你实在想要,可以在我这里预定一尊半身型雕塑,我吩咐工匠额外制作。很多修女都付了全款,还买了不止一尊。你还可以以优惠价格再买两把锁,附近的修道院盗窃案频发,多备点锁没有坏处……”
我在长长的求购名单下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告别热情推销锁具的修道院院长,坐在庭院的椅子上,头一次诚恳地向上帝祈祷,希望里德尔主教没有看到我使用魔法。
一个泡芙就成功收买的橘猫跳到我的腿上,继续嗷呜,可惜我也肚皮空空,和它一样想念着饭后甜点。
接下来的日子,我战战兢兢地吃着每一餐,生怕饭还没吃完,就有人大喊我是女巫,把我从修道院带走,绑到柴火上。
我的生命自由全凭里德尔主教的善心,可他偏偏不出现,而闲下来的修女又无时不刻不在称颂他崇高品行的同时,感叹上帝厚爱于他,赐予了他一张不输给品格的优越的脸。
“听说他学生时代举报同神学院的海格私养蜘蛛伤人,获得了修士特别贡献奖。
“听说他写的第一篇神学论文就超过了主教要求的长度两卷羊皮纸,还被收入了《每日神学评论》。
“听说他当主教是人心所向,几乎每一位大主教都投了赞成票。唯一投反对票的大主教不久得了麻风病被送到疯人院了。一定是上帝降下的惩罚。
“听说他十六岁的生日当天上帝显灵,连续两个月无雨的小汉格顿降下了大雨,土地上的树木都得到滋润。
“……”
我听得心烦意乱,多希望投他反对票的人多一点,不然我怎么会在修道院被他看见用魔法!
我把叉子往盘里一丢,银器和瓷盘相撞,发出清凉的响声。女修道院院长清了清嗓子:“××小姐,里德尔主教叫你饭后去忏悔室。做了什么错事,可要诚恳地向主教忏悔。”
4.
我到达忏悔室时,主教听取忏悔的小隔间一片漆黑。我又等了一会儿,里德尔主教才姗姗来迟。
他温和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你是女巫吗,小姐?”
“我不是……”
“跪下。”他明明只能隐隐看到我这边,却冷冷地说,“你似乎不够虔诚,小姐。身为修女,你应该比普通民众更懂得忏悔的礼节。”
我不情不愿地匍匐下去:“请原谅我,主教大人。”
“人们在说谎时,往往怀着一股怒气。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违背道德说谎了,别人还不相信他们的谎言。”他的声音飘忽不定,“你也是其中一员吗,小姐?”
我不服气地抬头:“主教大人,你又不会读心,怎么能确定我说的是谎话?”
“因为我看到你施魔法了,小姐。”里德尔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他按住我的肩膀,“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读心?难道你读了我的心吗?”
我沉默着盘算带过来的珠宝所值几何:“多少钱才能让你保守秘密?”
“别着急,小姐。”里德尔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基本礼仪。”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勒索我,于是我服软说:“……我刚刚只是嘴硬。”
“那么,你承认自己是女巫了?”他表情威严,酷似我曾经见过的大主教,“你是天生就会魔法,还是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是天生的!我没有遇到过魔鬼!”
“有人替你证明吗?”他遗憾地摇摇头,“如果没有,我恐怕不得不向大主教写信报告这件事。”
我抓住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恳求他说:“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可以把带来的珠宝全都给你,只要你为我保密。”
“我不需要钱。金钱会将世人引向地狱。”里德尔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语气温和,“我需要一个朋友。”
5.
里德尔说需要一个朋友,在我看来是需要一个能替他把琐碎小事都做了的仆人,而他,则要投身于伟大的宗教事业,以及自己暗地里的魔法研究。
我需要替他抄写各种神学论文和古籍,重点在于模仿他的笔迹。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而在我成功模仿之前,他会对外宣称惩罚我每天我手抄《圣经》原文。
“我做了什么,你要惩罚我?”
“你很想知道吗?为了你的身心愉快,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里德尔主教把自己几沓厚厚的手稿递给我,“回去之后,写信让你的家人把你以前抄过的圣经手稿寄过来。如果修道院院长要检查你的成果,我也有个交代。”
此外,他又吩咐我秘密给他带甜点,理由是他不好常常出入修女所在的区域。
好心的修女问我,怎么每天吃那么多还不胖,是不是不消化,她可以向我推荐医术高明的医生调养身体。我是从厨房拿了不少点心,可都进了里德尔主教和他饲养的爬宠的肚子里。
“我不能再继续偷偷带点心了。”某天夜晚,我完成定额的笔迹练习之后说,“已经有人怀疑我了,我会被发现的。”
“你不是会魔法吗,小姐?用你的魔法做一点有益的事吧。”里德尔主教漫不经心地翻着我交上去的纸张,“明天开始,从书架上第一层第一本论文开始抄。”
“你把我当书童吗!”
他故作惊讶,脸上却毫无波澜:“有一名贵族小姐为我作书童,真是三生有幸。”
6.
当书童就当吧,只要他不把我会魔法的事张扬出去,这点小小的代价不算什么。
我在图书馆抄写,而钥匙由他自己和女修道院院长保管,他甚至比后者来得更勤快。他有模有样地提醒我调整手腕摆放的位置和握笔的姿势,勤快地更新羊皮纸和墨水,还带来许多花纹精美的替换笔尖放到小银盘里。
为了尽早结束“惩罚”,我在私人时间也会照着他的笔迹练习,连苛刻的里德尔主教也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可以替他在教会文件上签字了。
我握着羽毛笔的手一顿:“等等?签字?”
能者多劳的意思是会做就干到死。汤姆·里德尔一个中世纪的主教,竟然长着资本家的嘴脸。
“签署教会文件除了需要我的签名外,还要我的印章——双重保险,以免有些人心怀不轨。”
里德尔主教特意瞧了我一眼,生怕我没注意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他挥舞着一根白色的树枝,将我带来的《圣经》抄本复制了三份。
我本来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下一秒就震惊地跳了起来:“原来你也会魔法!”
里德尔主教将魔杖举高,坦然反问:“我有说不会吗?如果我每次都走门,难道别人不会怀疑我的清白?”
我抓了个空,但底气十足:“你就不怕自己被抓住?”
“你要举报我吗,小姐?我真害怕。”里德尔捉住我的手腕,有恃无恐地说,“你要向谁举报呢?身为我下属的女修道院院长?即将来巡视教区的马尔福大主教——我在神学院的同学?还是写信告诉罗马的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二世教皇——我在神学院的老师?”
“你们……你们沆瀣一气!”
“这叫互帮互助。”里德尔主教露出嘲讽的微笑,“人类最伟大的品质之一,不是吗?”
7.
汤姆·里德尔这样的人竟然能当主教,教会算是完了。
而里德尔不急于安抚我的怨气,他忙于写新的神学论文、检查女修道院院长上交的经营账单、阅读其他修士修女或普通民众写的忏悔信——虽然他只是草草扫上几眼落款。
现在他把盖印章的工作也交给我,所以他长时间地坐在我旁边,方便随时监督我。而他在图书馆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修女进来看书,仿佛她们都被驱逐走了一样。
里德尔也不是一点报酬也不给。其他主教寄来寒暄的礼物,他会让我先挑,仿佛自己完全没有物质需求。去罗马开会回来也给我捎带当地特产,会读心似的每次都选中我喜欢的口味。甚至于分配给各个主教的银器摆设,他也默许我拿到自己的房间。遇上某件我特别喜欢,可又因尺寸过大而无法藏进袍子的银器,里德尔还会贴心地用魔法把它变小。
“我以为你不缺钱。”
“我是不缺。这是我工作的报酬。”
里德尔幽幽地说:“按你要的价钱,教皇来了才雇得起你。”
“那你还不放我走!”
“等你学会了瞬移魔法,不需要找理由来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停止‘惩罚’。”他若无其事地说,“你的手指昨天是不是被划破了?”
“已经不流血了。”我伸出右手的无名指,从指腹上隐约能看出划痕。
“过来。”他宽大的袖子轻轻摆动,“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它可以帮助粗心的修女免受意外伤害。”
“你这么好心?”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偏见从何而来。”
他拿出一条蛇形手链,说着说着就要拉住我的手,我立刻躲开,警惕地瞪着他。
里德尔主教面无表情:“问心无愧的人不必害怕身体接触。你还需要修行,小姐。”
8.
修女们一般不出门,但主教解答教徒疑惑的集会,她们可以向修道院院长提出申请,由更年长的修女陪同前往。
“真的有巫术存在吗?”
里德尔主教滴水不漏地回答:“上帝要它存在,它就必然存在。它存在的目的仅仅在于以自身的失败衬托上帝的荣光。”
修女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里德尔主教的精彩答辩,而且我则庆幸因为里德尔晚归,今天的抄书时间暂免,可以去喂猫了。
一个泡芙能收买的橘猫,半个布丁就能收买。我抚摸着橘猫可爱的脑袋,还没享受多久来之不易的宁静,就有神色慌张的修女从走廊跑过:“不好了,有东西被偷了。”
教堂里摆在圣劳伦斯脚下的银盘子和灯具被洗劫一空。今天出入修道院的人流量大,接送修女的马车夫虽然不被允许入内,但难保没有小偷趁乱溜进来。
有修女主张立刻追踪盗贼,而女修道院院长决定等里德尔主教回来再说。
里德尔主教听了女修道院院长的陈述,派一部分修士去街上搜查线索和可疑人物。
女修道院院长又提议检查修道院院内的每个地方,小偷有可能把失物藏在某处,等风头过了再潜入取走。修道院内的物品都有详细清单,修女们携带入修道院的财产也登记在册,所以不用担心哪一位修女被污蔑。
女修道院院长将双手抱拳,按在胸前:“我不是怀疑诸位修女的品行,而是不能让你们的名誉染上污点。”
里德尔主教稍加思索,同意了女修道院院长的建议,但要亲自领队搜查。他要求每个人都时刻处于他的视线,以防有谁偷偷溜出去销赃。
我等快搜到我自己的房间,才想起来我从里德尔那里顺走了多少东西。他没有一次拦着我,只顾着羊皮纸上算教皇和主教的收入差距,也不解决造成差距的原因。
里德尔主教亲手打开房门,在门口顿了顿,离他最近的女修道院院长为踩到他的斗篷连声道歉,而他宽容地原谅了。
我不安地从修女们背后张望,只看到摆我在床头柜和壁橱里的银器,都被变成了百合。
“你很喜欢百合吗?摘了这么多。”女修道院院长奇怪地问,“它们也不会枯萎?”
我不敢看里德尔的眼睛:“新采的,所以没枯。”
9.
装帧书籍这种小事本来不应该由尊贵的主教大人,尤其是已经得到晋升令的里德尔主教大人做。但我实在拉不动书脊的装订线,只好由里德尔屈尊使用一点违背基督教谕的魔法。
里德尔也不让我闲着,他不知道从哪里给我弄来了一根树枝——
“是魔杖。”
魔杖。据说有了魔杖的帮助,我就可以施展一些高级咒语,比如我一直学不会的瞬移魔法。
“可你不是说,瞬移过程中会有强烈的眩晕感吗?我不想学。”
“如果你是因为害怕头晕才不想学,我可以教你其他移动魔法。”
我把椅子挪到他旁边,他瞥了一眼,也没赶我走。
我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借魔法的名义,表演了很多次上帝显灵?”
“表演?”里德尔向我透露了表演上帝显灵的心得,“奇迹降临的次数并非越多越好。时间、地点,以及有幸得观的信徒,都需要认真挑选。”
我的眼里也许流露出了几丝崇拜,因为里德尔放下了手抄本,转过来看着我。
“你也不用担心会被民间当成女巫审判,既然你已经进入了修道院,只要不行差踏错,教会自然会保护你。教会并不支持民间独立行使审判权,毕竟教会不仅无法从中分得一杯羹,还会被迫让出一部分权利,那也是他们最在意的事——除了教会之外,谁有资格审判女巫呢?”里德尔说话像在念祷词,“身无罪孽之人?”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他礼服的一角落在我的袍子上。里德尔将常戴的小圆帽摘下来,露出秀美的鬈发。
“你今天问了我很多问题,小姐。你想问的,都问完了吗?”
“如果你不会魔法呢?”我脱口而出,“我是说,如果那些银器没有变成花……”
他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轻声说:“我会把罪责揽到我自己身上。我的名誉并不比你的更重要。”
我察觉到危险的信号,起身离开,可他捉住了我的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回头。”
10.
里德尔教我的另一种移动魔法,我学得很快。我不必再去图书馆,他会为我留一道门缝,或者开一扇小窗。
大主教的加冕礼完毕,里德尔已经离开了我所在的修道院。他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开修道院的当晚,石屋里的冈特夫人寿终正寝,虽然比许多修女预期的早了那么一点。
离开前,里德尔向我透露了蛇形手链上的另一种魔法:如果我感应到他的召唤,而没有及时前来,手链就会越缠越紧,我想去大街上乞讨都伸不出一只完好的右手。
他真心实意地恐吓完,又将我暂时还毫发无损的右手贴在他的脸上,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下面:“我相信在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也会想见我,小姐。即使你一时有事抽不开身也不必担心,只要你诚恳地说清楚来龙去脉,我会为你治疗的。”
无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我不想以我的身体健康冒险。而且他阴阳怪气的话多了,也不是每句都成真。
他的新房间要比修道院那间大得多,书房和卧室按照他的要求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方便他办公,也方便他休息。
里德尔的休息从前是阅读,现在是抱着我阅读。他看得厌倦了,就在我的耳朵上蹭蹭,再继续看漂浮的大部头神学书。
我被他蹭得心痒的:“你很擅长□□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说,小姐。”他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羞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自己心存邪念?”
“你!”
“人总是会被美丽的面孔蛊惑。”里德尔似乎对自己脸很有认知,“你想吻我吗,小姐?”
“我不想。”
“我比你诚实,小姐。”他亲了亲我的手背,柔声说,“我想。”
11.
里德尔希望我从修道院离开,这样我就不用总是飞回去以赶上没完没了的晨祷夜祷睡前祷等等祷告。而且修道院的伙食怎么比得上大主教小厨房的水平,他说着说着,又瞥了我一眼:“你不用特意收腹,小姐,这是欲盖弥彰。”
“哼。”我舔了舔嘴唇,想把甜点的形象从我脑海中扫出去,“你只是希望我可以留下来过夜吧?”
里德尔慢条斯理地用小刀拆开信封:“是谁在床上赖着不肯走?要我念出某个人的名字吗?”
我捂住了他的嘴,他也不生气,只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心虚地收回手。
“听修道院院长说,你买了我的半身像。”里德尔挥了挥手里的信纸,“我就在这里。比起你摆在床头柜的半身像,难道不是本尊更好吗?”
我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半身像可不会损我。而且我锁在衣橱底下了,才没有摆在床头柜天天看着。”
“我可没说你天天看,小姐。”他轻轻笑了笑,把我搂到怀里,“既然我的半身像已经分发完毕,女修道院院长就不会再提出搜查每个人的房间了。她可不想把每位主顾都得罪一遍。”
我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我也是她的主顾……你的意思是?”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迟钝用在我身上?”里德尔颇有微词,“如果你担心她针对你,我可以把她调到其他修道院。”
“我不觉得她在针对我。”
“你可以没有竞争意识,但不能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里德尔漆黑的眼睛里直勾勾地盯着我,“你能够保证,永远也不会被别人发现会魔法吗?”
我和里德尔谈得有些不愉快。他脸上也不显露什么,而是自己背地里决定了一切。
“你要离开修道院?我不是指责你。”晨祷用餐完毕,女修道院院长特意把我叫到房间,“既然你能让教皇都签下赦免令,那我的意见无足轻重。我只是有些建议要给你,毕竟你曾是大家庭的一员……”
12.
我把修道院的流浪猫带回了家。它这里踩踩,那里闻闻,安之若素地就地躺下。
我再也不用五点起床就为了赶上晨祷,也不用夜里在女修道院和里德尔住处穿梭。我的生活达到了幸福的宁静,可偏偏有人不满这样的宁静。
一只小猫头鹰落在我卧室的窗台上,不耐烦地啄着窗框,送来被我忘在脑后的里德尔大主教的私人信件。不仅如此,信件还会说话,口气和他嘲讽我时一个样。
他客气地提醒我,我就算不感谢他向教皇的求情,也应该记得自己女巫的身份,而他的宽容和耐心都有限度。
我以感谢他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坐马车拜访他的宅邸,他的执事进去通报,让我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怕我再等下去影响不好,他才让我进来。
里德尔遣退其他人,背对着我说:“你如果想见我,可以……”
“我需要让别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里德尔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用魔法关上一扇扇门。他走到我面前,织金的袍子和帘子一起随风飘荡。
“你害怕我伤害你?”
“不许靠近我。”
里德尔露出受伤的表情,为表友好,停在原地:“我可以问问理由吗,小姐?”
“女修道院院长告诉了我你的身世,虽然她说这是小范围的秘密,但她认为正是这件事影响了你的晋升。”里德尔一言不发,也没有逼近,可我依然莫名害怕,“而正好是你离开的同一天,她死了,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你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问是不是我杀了她?”
里德尔发出一阵空洞的笑声,他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我身边,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我用魔法延长了她的生命,直到我离开修道院的那天。你以为为什么连马尔福那样的蠢货都能比我先当上大主教?以为斯拉格霍恩二世给我写了多少封信劝我早点接受大主教的任命,他好把教皇的位置传给我?”
“我为她放弃了很多次机会,小姐,为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不过我也不需要了。我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
“我何必继续留在那座修道院,既然我自己和我事实上的妻子……都需要教皇的职位?”
“我不会结婚的,我去修道院就是为了不结婚,而且你是大主教,也不可能——”
“小姐,你知道很多别墅在修建时,会规划避难的地下室吧?”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英俊的脸上隐隐透露着疯狂之色,“你猜,钥匙由谁保管?”
13.
我安然无恙地从里德尔大主教的宅邸走出来,至于谈话内容,则毫无印象。我只记得他松了松我右手上的手链,和善地提醒说放血可不是有效的治疗方法,让我千万不要采用。
我的下个日程是去赴其他贵族小姐的下午茶,刚从修道院出来,不能不应付一下类似的社交场合。
贵族小姐们消息灵通,她们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眼睛里洋溢着爱慕和雀跃。
在她们的谈话中,里德尔大主教是绝无仅有的、千载难逢的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