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鸣学长。”

    “直到最后……我也没和你一起像他们那样庆祝呢。”

    多田野的眼前，是抱成一团，哭泣着、欢呼着的他们。是那年获得进入甲子园门票的青道。是永远折磨他的失败。

    过于炽热的太阳，晒得多田野的后背如同灼伤般发痛。但他只是站在赛场上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除了他，还有他们，别无一人。球场旁的计分板上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数字——“2：1”。

    那个过于炽热的夏天，也是他和成宫鸣作为搭档在高野最后的夏天。

    多田野想，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过分骄傲、过分好强、过分自尊的人，那个在这时只会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明年要像青道一样在这里庆祝的人。

    那个独自躲在一旁，偷偷咀嚼失败苦果的人。

    阿鸣学长，一定还在更衣室里哭泣吧。

    动起来。多田野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腿，用疼痛唤醒自己的意识，拼命向更衣室跑去。

    近了、近了——

    心跳声、喘息声中，多田野看见那扇半掩着的门。只要推开，他就能看见——

    只要推开——

    他的手不断靠近那扇门。

    他醒了。

    多田野猛然睁开眼。

    天花板。熄灭的灯。还有举在半空着，试图推开梦中那扇门的手。

    拉上窗帘的房间是昏暗的。

    啊。果然是梦吗。

    多田野怔怔地看着那只举在空中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手掌。

    过了会儿，他笑了笑，慵懒的垂眼眯成温柔的笑眼。

    “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不然怎么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

    明明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明明……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和那人相遇过。

    多田野收回手，翻身拿起枕头边上正在充电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是站在投手丘上张扬笑着的金发投手，时间显示“6：54”。

    还能再睡6分钟。

    多田野将手机扣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中。

    6分钟后，多田野在大热动画OP闹钟声中醒来，飞快完成了洗漱穿搭，打开冰箱随手拿出昨晚做的三明治，在7：15的时候走下了公寓，在门口咖啡店买了杯冰美式，然后在7：25搭上了停在地下车库的车。

    汽车引擎启动之时，多田野作为大热漫画杂志——飞跃！少年——漫画编辑的一天又开始了。

    8：25。多田野坐在最近漫画届当红炸子鸡佐藤零的家里。

    时钟滴滴答答，多田野和佐藤二人相对而坐，气氛略有些尴尬。

    多田野垂眸，手指摩挲着玻璃水杯，缓缓开口：“阿零，对不起。”

    佐藤单手托腮，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多田野。

    多田野当然知道，这位他从新人一手一脚带到现在的漫画家正在生闷气。

    “但这是最好的决定。”多田野认真地看向佐藤，“今年你的漫画人气得到突破性的增长，动画化也已经对外宣布——”

    “那这跟换编辑有什么关系？”佐藤终于正眼看向多田野，“我们可是搭档吧？一直以来——从我一文不值开始——我们就一直都是搭档，不是吗？”

    多田野笑了下，眼里都是包容：“当然。”

    “那你——”

    “正是因为这样，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阿零你走得更远。”多田野那双一向慵懒的垂眼里是过于真挚、过于真诚的祝福，“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需要将编辑换成佐佐木先生。”

    “我不觉得。”佐藤抱起双臂，但态度已然有些软化。

    多田野：“佐佐木先生作为编辑，负责的大热漫画数不胜数，比如国民漫画赤阳忍者、铂金王牌……阿零，社长问你是否愿意让佐佐木来负责你的漫画，你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

    “在赤阳忍者完结之际，社长想要捧出一个新的台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如此安静。

    “可是……”佐藤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们一起登顶的话……如果不是你和我一起，我……我就算登上顶点，我也不会开心的。”

    多田野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佐藤捂住脸：“在所有人都对我说，这样画下去，你是一定不会火的时候……只有你对我说，这样难道不是很有趣吗……我……我……”

    “那时彼时。”多田野道，“到了现在，我的才能已经无法跟上你的脚步了。”

    “阿零，你值得更具有才能的搭档。”

    佐藤轻轻摇了摇头。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多田野知道，佐藤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看了下时钟，9点钟。

    他起身，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对捂着脸的佐藤鞠了一躬：“那……我先走一步了。”

    “阿零，你会走得更远的。”

    ——阿鸣学长，你会走得更远的。

    坐在车上，多田野没有启动。他只是默默坐在车里，尽管地下车库有些压抑。

    让他的心情也更加压抑了。

    果然……今天这样的发展，就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往。

    也难怪他这几段时间总会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他还作为成宫鸣搭档的时候。

    多田野双手撑在方向盘上，将头埋在手臂间。

    他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这些天才……值得更有才能的搭档。

    深吸一口气。多田野整理好心情，随手抹了把脸，开始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一个咖啡店，是他与新负责的漫画家约定的初见场所。

    咖啡店内。

    多田野坐在落地窗旁的卡座，点了杯冰美式——他总是睡不好，咖啡几乎快要成为他的血液——他耐心等待着。他习惯比约定时间提前15分钟到。

    这是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因为他曾经的搭档是比任何人都霸道、都认真的练习狂。

    正当他望着窗外发呆时——

    “你好，请问是多田野君吗？”

    有些熟悉的声音。

    多田野诧异地扭头——黑发黑眸，高大的个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竟能看出一丝喜悦。

    ——西川望。

    无数回忆涌入多田野的脑海中。

    “西川君，你很有作为捕手的才能。”

    “西川君，你真的很有才能。你不考虑继续打棒球吗？”

    “青道、稻实、市大三……都给你发了邀请？哇，不愧是西川君。”

    “你问我的建议？当然是稻实。”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成宫鸣——他的球，一定是每一名捕手都想要尝试接上一接的厉害吧。”

    啪。回忆的泡沫一起炸裂，从中流出苦涩、酸涩的液体，注入他干瘪瘪的心脏中。

    “啊……”多田野只能失态地张开嘴。

    西川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西川望。多田野你不会是把我忘了吧？”

    “西川……”多田野努力维持笑容，“当然、当然没有。”

    西川笑了笑，只是冷酷的表情看不出多少笑意。他坐下，点了杯拿铁。他看向多田野，眼里是隐约的喜悦：“国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了……明明以前总在一起打球的。”

    “因为去了海外。”多田野模糊带过，“你来这里是？我在这里是有些工作。”

    下一句话就应该是工作后有空再约。多田野想。然后……他不想再和西川见面。

    “你是在等花野梦子吗？”西川问。

    “哎？”

    西川眼里都是促狭：“在下花野梦子。多田野老师，以后请多指教。”

    “哎——————”

    多田野瞪大双眼，双手一拍桌面，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高大面瘫的男人：“你就是那位画风优美、故事细腻、感情深刻，被誉为是少年漫的诗人，去年的最强新人漫画家花野梦子？”

    西川冷漠的脸上也隐隐有了点笑。他点头。

    “花野梦子难道不是JK吗？！”

    “不好意思。”西川微微鞠躬，“让你有了不必要的期待。”

    “不不不不——我有什么期待啊——”多田野一边摇头，一边坐下。

    过了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太失礼了！多田野，你这是个合格的编辑吗！

    多田野正襟危坐，轻咳一声，伸手从皮包中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从桌上推给西川：“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没有。”西川摇头，收下名片，一字一字地看着上面“多田野树”这四个字。

    就当多田野尴尬到窒息的时候，西川开口：“虽然我看见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是你，但没想到真是你啊。”

    多田野干笑。

    西川认真看向多田野：“国中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就连手机号码都换掉了……”

    “对不起。因为在海外手机丢了，补办号码也只能办海外的……”多田野鞠躬。

    西川摇摇头：“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觉得……国中时我都要放弃棒球了。是你让我继续打了下去……结果当我想要邀请你见证我们甲子园登顶时，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见证你们的甲子园登顶，他怎么会缺席呢。

    多田野想。

    那个人的梦想、那个人的骄傲、那个人的成就，他从来都不会错过。

    那个过于炽热的夏天，他就坐在观众席，看着过于炽热的太阳。

    看着你们作为搭档。作为甲子园的搭档。

    多田野收敛住心情。他不想再讨论、再回想了。

    于是他轻巧地转移了话题：“终于见面了不是吗？不过我挺好奇，你怎么画上了漫画？”

    他当然不是嫉妒。当然不是嫉妒西川曾作为成宫鸣的搭档。当然不是嫉妒西川和成宫曾一起像青道一样庆祝。

    他做到了他该做的。

    却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