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风赶到大乡岭野生动物园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动物园还没有开园,一群孩子就已经在院外候着。
她跟着导航在原地转了个圈,绕过大门,走向一条偏僻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一栋二层小房,小房子的上方用绿色的牌匾写了:大乡山野生救助站。
陈沐风拍了拍大门,“有人吗?”
无人应门。
她能听到动物园里传来动物的鸣叫声,那并不是早起的鸟儿,而是早起的猿猴,在扒着铁丝网唱歌。
声音离的很近,陈沐风不禁踮起脚尖转身向背后看去。
喀吱一声。
门开了。
一个沧桑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手上戴着黄-色的胶皮手套,抓着一把牧草。
陈沐风小心翼翼的探头,“你好,我想找一下大乡岭志愿者站的工作人员。”
女人将手上的牧草放到一边,摘下胶皮手套拎在手里,走进屋内,“我就是。”
陈沐风赶忙跟了进去,边走边说:“大姐你好,我叫陈沐风,之前给你们的志愿服务网站投过简历......”
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扯下墙上的日历,“今天还没到做志愿的时间吧,南阳大学这两天不是还在毕业答辩吗?你们老师让我们晚两天再带你们。”
陈沐风顺势接话,“因为我的答辩时间在今天早上,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提前来这边熟悉一下。您看...您这边能先把我录入系统吗?”
“也行吧,”女人一只手拎着东西,零一周取下工牌,陈沐风离她站的很近,可以清晰的看见工牌上写着,王映红。
陈沐风伸出手帮她拿着胶皮手套,“王姐,我来帮你拿吧。”
王映红没说什么,拿着她的工卡,刷开了一扇老旧的铁门。
陈沐风跟了上去,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打量起铁门内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这里更像一个稍微大点的保安亭,只有两台电脑,老旧的办公桌挤在一起,勉强拼凑出一个吃饭的地方。
王映红打开电脑,问:“姓名,身份证号报一下。”
“陈沐风,44XXXX2”
王映红看起来对这个录入系统并不熟悉,系统连着几次跳转回了桌面。本来站着操作电脑的她,坐了下来,皱着眉头盯着屏幕。
“小妹,我对这个系统不太熟悉,要不你等我同事回来吧。”
正说着,办公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刘马进了屋,将沉重的挎包甩在一个凳子上,躺倒在门口的椅子上。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红姐,快来帮忙。”
王映红没有挪步,朝他招了招手。刘马艰难的站起身,向他们走来。
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陈沐风背后有些冒冷汗。
不会穿帮吧。
只要能录入系统就万事大吉了,老天爷保佑。
刘马刚把那只凤头鹰给拎回来,这只鸟在他手上扑腾了一路,现在已经被放进独立的笼舍里了。
上午抓它的时候,刘马一个没留神,松开了它的鸟腿,狠厉的爪子勾住了它的袖口,带下一小片碎布。
它抓的再深一点,勾下来的没准就是他手臂上的肉了。
刘马正端详着自己的外套,没留意眼前的女学生,他坐到电脑前,开始登陆自己的管理员账号。
“姓名,身份证号再报一遍。”
陈沐风又重复了一遍。
刘马点进录入页面,听见陈沐风的话语后,右手微微一顿。
“耳东陈?”
“对。”
“沐风,是那个沐风而行的沐风?”
“是的。”
豆大的汗珠从陈沐风额角流下。
“录入成功了。”
刘马说道。
陈沐风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陈沐风女士,我已经将你录入到系统黑名单里了,以后请不要再来干扰我们的工作。”
什么??!
陈沐风猛地抬起头,对上刘马面无表情的脸。
在昏暗的灯光下,蓝白色的屏幕光正正的打在他黝黑的侧脸上,不知这人已经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眼角下挂着青黑的眼袋,脸上粗大的毛孔泛着油光。
“不是...先生,为什么?”
刘马扭了半下脖子,眼睛却还盯着屏幕,似乎在忙别的事情,“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陈沐风,25岁,南阳大学临床医学本科毕业生,经营着一家花鸟店。你的简历上不是都写了吗?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
陈沐风愣在原地。此刻她的脑海中有许多想法,可惜一句都不能说出口。那些话在她胸口憋的发闷,头皮涨的发紧。
她用右手使劲捏了捏口袋里的糖纸,用尽力气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双手合十道:“主任,我承认自己钻了这个空子,但我真的很想参与到你们的工作中,请问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求您了。”
“本来可以的,”刘马浑然不觉似的,拧开桌面上的矿泉水,“没有相关的专业背景的人员,可以先从动物园志愿者开始做起,这个项目任何人都能报名,积累一定的经验后,就可以申请加入我们这边。”
他话锋一转,“但是你行为已经对园区人员的工作造成了影响,”他耸了耸肩,“所以不能了,你另寻他处吧。”
陈沐风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消化掉这个信息,“好...谢谢。”
她鞠了一躬,推开来时的铁皮门。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王映红于心不忍,敲了敲刘马面前的桌子,说:“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系统还有个黑名单功能?”
刘马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因为是我刚加的。”
王映红给了他一爆栗,“你自己看看,给人家小姑娘欺负成啥样了,边哭边跑的,有你这样的人吗?”
其实陈沐风并没有哭,只是王映红在夸大其词。
“诶哟,”刘马呲牙咧嘴的捂住脑袋,“那你在旁边站那么久,就光看着,怎么不帮她说两句?”
“那是因为......”
刘马打断了她,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那么瘦弱的小女孩儿,让她来干咱们这朝五晚九的活计。就单单早起这一项,就能折腾死她了,更别说那些满屋爬的虱子跳蚤。”
“而且她一个非专业人员,进来之后,除了苦力还能干啥?无非就是铲屎换食。那金丝猴往她手上一扒拉,就得削块肉下去,招她进来,跟招了个祖宗有什么区别。”
王映红没有回话,因为她知道刘马说的话是真的。
就连她自己,也很后悔踏入这个行业。
动物救助这个行业远远不像众人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对他们来说,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和措不及防的传染病是家常便饭。
王映红叹了口气,说:“那只凤头鹰呢?带我去看看。”
陈沐风走在大街上,低头盘算着。
回去之后先把任务取消了,然后再喂鸟、换底盆。今天得把吊兰放的高一点,让它晒晒太阳,再联系施工队来看看她的水族缸要怎么做,循环水系统要花多少钱......
她走着走着,不知道自己算到哪了,又从头开始。
回去后先把任务取消......
陈沐风算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看向天空。
老天爷啊,我真是尽力了。
为了蒙混过关,我连谎都撒上了,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得逞吗!
像是回应她的话语一般,一滴水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听到周边的路人说道,“下雨了,快打伞。”
闽东的天气说变就变,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的落在马路上,陈沐风狼狈的跑到一家蛋糕店的屋檐下,屋檐底下挤满了人,都是和她一样出门不看天气预报的。
陈沐风靠在玻璃上,用手去接屋檐上掉下来的雨水,水珠啪嗒啪嗒的落到她的手上,像马戏团中滑稽的小丑在她掌心起舞。
背后的倚靠忽然消失,陈沐风重心一轻,差点跌倒,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蛋糕店的门面前,挡了人家的生意。
店员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到一边。
屋檐下已经站满了人,没有空位给她挤进去躲雨了,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探寻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似乎是想看看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陈沐风撒开丫子,在雨中狂奔了起来,鞋底溅起的水花弹跳了几下,落在一处水洼,水洼泛起圈圈涟漪。
雨太大了,肉眼分不清哪些涟漪是来自于天上,哪些是来自于路人的鞋底。
她跑了不知多久,改为了大步行走,最后变成了走路。
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停在公交站台旁,靠在指示牌上,眼前光线忽地一暗,她抬起头,一柄黑伞递到她面前。
是邵泉。
暴雨中的两人深深凝望着对方,如果某个摄影师路过,大概会随手抓拍一张,照片说不定能登上罗曼蒂克摄影比赛排行榜。
一辆公交车驶入站台,水花溅到二人的裤脚,邵泉没有躲避,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说:“拿着吧,别淋湿了。”
陈沐风尴尬的笑着侧过半边身子,脚尖朝向尚未停稳的公交车。
“邵泉同学,真的很感谢你。”
“可是我要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