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雪忍整理完昨夜批注好的佛经,见凤瑾漓没醒,又去神界找药王拿了一些滋补的药。回来去厨房熬了一碗热粥和参汤。
转头就看见神印凑在面前,晃着穗子撒娇。
雪忍哄它道:“这个你不能吃,乖一点,自己玩去。”
神印听话不再粘她,一溜烟,去找院子里找大白仙鹤了。
雪忍端着盘子来到凤瑾漓房间里,却没想到他醒着。少年背靠着床木,双目失焦地望着窗外,仿佛要随风而去。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好,“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难受吗?”说着,伸手探上他的额头,“烧退了。你身体很虚弱,要好生休养。”
又将粥碗递给他,“先喝点粥垫垫。”
可床上的少年未动。惨白病态的面容更显他的翩翩皎月青柳姿,像是世家大族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三分冷漠疏离,七分孱弱不禁风。
雪忍放下粥碗,静静看着他。
昨晚那个念头又浮上心头。
良久,少年才缓缓开口,声音如石粒摩擦般沙哑:“为何救我?”
雪忍难得怔住了。这是什么语气?她为了救他都染上了因果,他倒好,竟还嫌她多管闲事!
可她语气依旧平和,“一个生命,就在我眼前,岂能不救?”
凤瑾漓忽然转头盯着她,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深渊,要将她吸入。
“什么样的生命都救?”
什么?雪忍没听明白,又听他幽幽道:“魔王也救?”
这句话像是巨石砸入深潭,在屋里荡起一阵波涛。
雪忍回过神来,眸中复杂。
凤瑾漓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毫无血色的嘴角微勾,薄凉又嘲弄,“我是魔王,你现在要杀我吗?”
见她沉默不语,凤瑾漓冷笑一声,“后悔救我了?”
他整暇以待,正要欣赏以往所熟悉的惊慌失措又厌恶憎恨的模样,可没想到她却摇摇头,语气认真:
“纵使我知道你是魔王之子,我仍然会救。”
她确实震惊心里猜测成真,可更多的却是在想要如何处理他。
杀了他?那是不可能的。平白无故,她杀他做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魔王便该死?不,这不是师尊教她的。
留下他?未来神界诸神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毕竟神与魔王乃宿敌,他们对魔王的恐惧和憎恨深入骨髓。
可,她既已带他回来,自己又已染上因果,必定会不能放他不管。
况且,他身怀封印,谜团种种。施加封印的觉者是否也知道他的身份?他又为何施下封印?
凤瑾漓愣住了一瞬,随即嗤笑一声,“好虚伪肮脏的话。”
那张白净冷漠脸上的嘲弄太过碍眼。
雪忍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苍白皮肤上立即印出一抹红,在虚弱病态中添了一丝活人的生机。
她气问:“我现在想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说我怎么就不动手呢?”
脸上的温软细腻一触即离。凤瑾漓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脸色一黑,恼怒地瞪着她。
雪忍挑眉:“瞪我做什么?你都求死了,还在乎我怎么对你?”
凤瑾漓神情十分厌恶,淡漠地收回目光,索性不再理她。
雪忍将粥碗递到他唇边,“喝。”后者微微扭开头。
雪忍不屑地轻笑一声。她自修行到圆满,众生百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雪忍直接捏开他的嘴,灌了下去。但又担心呛到这孱弱不已的小魔王,动作轻柔了几分。
凤瑾漓要推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光束禁锢。眼睫微抬,神明那副明晃晃的“你能把我怎么样”不加掩饰地映入他的眼帘。
雪忍给他喂完,还体贴地用绢帕擦了擦他薄唇上的残渣,端起另一只碗,语气幽幽:“这参汤,还要我喂你吗?”
凤瑾漓沉着脸盯着她,一双眸子满是压迫和威胁,像是被侵入领地的虎王,想以此来震慑对方。
可他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雪忍一点不怕。一个病恹恹的小魔王,能奈她何?
眼看她竟然又要动手,凤瑾漓有一瞬间的错愕,立即沙哑着嗓音制止:“我自己来。”
早这样不就好了。雪忍满意地一笑,打了个响指,他手上的光束消失。
“喝吧。”雪忍将汤递过去。
这次他没再作妖。
雪忍起身离开前,有些语重心长道:“我不知你以前遭受过多少苦难,但既遇见我,我便绝不会再放任你自生自灭。”
凤瑾漓依旧望着窗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又或是听见了,却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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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神界的月老阁前。
一处乳白的高台,那栅栏里面一棵茂密的大树被红色丝绸木牌挂满,没留下一丝空隙。
月老树下人群拥挤,还有人仍往上系。
新来的小仙好奇:“几位仙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哎,你有所不知,他们正在向月老祈愿呢。”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是聆风元君。
“每每此时,这神界有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那位小仙正想问,聆风元君身后走来的玉虚引渡使者已开口道:“除了司命,便只有月老了。”
聆风元君双手抱胸,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玉虚引渡使者不答反问:“那你又来做什么?”
二人对视,眼里都是对彼此的嫌弃。明明之前都说此番再不会来月老树下祈愿,结果倒好,纷纷打脸。
默默移开视线。
人群中,有人疑惑道:“雪忍上觉究竟是何方神圣?”
立即有人语带崇敬:“雪忍上觉,乃金刚光明法佛座下唯一弟子,是三界众生景仰、极具威德的佛。身负浩瀚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连法书阁的长老也常向上觉请教。”
“而上觉性子向来孤高清冷,为人慈悲公正,喜静厌喧,素日独来独往,鲜少有神见过她的真容。” 又一人憧憬道:“用过往那些神仙的话来形容,便是:一位守着青灯古佛、心性澄澈且极具大智慧的冰冷美人。”
“传闻,当年金刚光明法佛带上觉回来,上古神器便自昆仑山山巅横空出世,主动选择了山觉,羡煞多少人。”
一时间,众仙对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雪忍上觉充满神秘幻想,心神荡漾。
一位浑身金光的大菩萨,满是慈悲,分外出尘飘仙。
玉虚引渡使者看他们各个已神游天外,不禁摇头,“可惜啊,自从上觉为便宜人间佛法诸事搬离上界,在神界开辟紫鹤云阁府邸后,三界中无数神明曾千方百计想留在上觉身边侍奉,却无一人得上觉青睐。”
他转而脸上竟有几分红晕,略不好意思地一笑,“若有朝一日能跟在上觉身边,哪怕变成一砖一瓦,也心甘情愿啊。”
聆风元君嗤笑一声:“你莫要带坏新来的仙友。”
玉虚引渡使者微微脸红,佯怒道:“难道你不想吗?”
想!那可是雪忍上觉啊,谁不想待在上觉身边。
可她面上却不显,对围过来的众人说:“以前有不少神仙不知死活偷偷窥视上觉踪迹,想来场邂逅,以引上觉注意。”
她语调悠长,幸灾乐祸,“知道后来他们都去哪了?”
有小仙天真道:“去哪了?”
聆风元君声音俏皮,却寒意满满,“被玉帝扔去幽冥地狱做苦差了。”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幽冥地狱的差事向来艰辛,又苦又累不说,还难以加官进封。下去了,就别想再回神界了。
见他们脸色畏惧,聆风元君嘴角弯起,“所以要安分守己,莫要想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平日里见不到,动歪心思又会被罚。一时,众仙竟然羡慕起司命来。
随即,又有小仙不死心:“那,上觉不来庆天大典吗?”
每次法则新开,神界重塑,都会举行庆天大典,各路神仙都会参加。甚至连元始天尊、太乙真人都在受邀之列。
玉虚引渡使者对着风中的红绸扬扬下巴,“瞧见没?月老树上求姻缘的没有,求大典面见上觉者众多,这就是月老忙的原因。”
毕竟这是千万年唯一有几率碰见上觉的机会,错过这次,那就只能再等千万年了。
他语带遗憾,“以往上觉巡查完各层空间,便直接去上界复命。此番,哎。”
“此番,你们定能如愿。”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去,立即行礼:“灵宝道君。”
玉虚引渡使者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宝道君,您老莫不是骗人吧?雪忍上觉会来庆天大典?”立即有一位仙官惊呼道。
灵宝道君虽在神界地位极高,可他为人宽厚,从不摆架子,是以众仙都很喜欢和他玩笑。
聆风元君却摇头:“我不信。”她在神界多少劫了,就没见过上觉哪次现身。
灵宝道君捋着胡子,笑的格外慈善,一副天机不可泄露,“来与不来,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众仙皆一副你骗人的神情。
那可是雪忍上觉啊。
灵宝道君变出一卷轴,扬声道:“那我们打个赌,你们随意下注,要是我输了,可许你们每人一个愿望。”他目光扫视众人一眼,提醒道:“机会只有一次,三个月后,便见分晓。”
“不信不信,要是上觉肯现身大典,我给您老洒扫三百年。”
“我给您老照看五百年的门庭。”
“我就去给月老整理一百年的姻缘线。”
“我压五百石。”
“一千石!”
“我不信。”
“我也不信。”
……
话是如此说的,可手上却纷纷争先抢后在灵宝道君递来的红卷上下注。有人贡钱、有人贡苦力、有人贡奇珍异宝……
玉虚引渡使者长叹一声,一副看痴儿的语态,“唉,又一群痴迷上觉的。”他转而问一旁的聆风元君,“你说,上觉此次会不会真的现身大典?”
聆风元君瞥他一眼,啧啧嘲讽,“新来的做白日梦也就算了,你老都一把年纪了,也没睡醒?”
灵宝道君笑看向二人,“这梦啊,得有,说不定就美梦成真了。”
玉虚引渡使者摇头:“我赌上觉不会来。”
他是这么说的,可脚步却朝着卷轴走去。
聆风元君嗤之以鼻,“真是谣传。”
可她却也跟着往那人头攒动的一张卷前走去。
灵宝道君看着逐渐加厚的卷轴,乐得嘴角就没放下过。
果然和上觉扯上关系的买卖,稳赚不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