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瓷神色收放自如,片刻,她的面容都虚弱了几分。
宁蘅先扶住她的手臂,没在意沈忱那道目光,只道:“走吧,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不然你三兄可要闹了。”
带着他病弱的妹妹随处乱跑,想来鹿枫桥定会气得不轻。
鹿清瓷没动,宁蘅浅笑:“可是要去与他问礼?”
鹿清瓷移开目光,淡道:“不要,走吧。”
她才不愿与沈忱搭话,这人时不时就要试探她,离远点好,听她三兄弟的话,不要与他靠太近。
两人欲要离开,鹿清瓷刚转过身子迈步向前,忽而一道利箭从身后破窗而入。察觉的瞬间她下意识躲避,但宁蘅快她一步,按住她的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连连后退两步,避开险些致命的一箭。
只是那箭再次穿破窗纸,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出,惊恐大喊:“杀人了!”
这人脸上溅了血,眼里掺着血丝,被吓得手足无措,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鹿清瓷沉眼往阁间瞧去,死者一箭封喉,上半身倒在案上,那箭簇嵌在喉间,箭尾还露在后颈,已经没了气息。
楼下的人闻言惊慌,沈忱与钱恒快步上楼,鹿清瓷则盯着还嵌在死者喉咙里的那支箭。死者面向门而坐,而箭尾却恰恰相反。
方向不对。
鹿清瓷意识到,她偏头望向宁蘅,但宁蘅似乎也看出了,他按住鹿清瓷肩膀,冲她浅浅摇头,小声提醒:“不管发生何事皆不可轻易出手。”
鹿清瓷明白,随即先见沈忱上前向宁蘅行问礼:“安王。”
接着目光移向鹿清瓷:“鹿小姐。”
话音刚落,沈忱还未回头,鹿清瓷眼见着对面数只箭再次破窗而来。
鹿清瓷一惊:“小心!”
宁蘅拉紧鹿清瓷衣裳。
沈忱察觉立即拔出长剑往后回劈,斩下箭矢,但单凭他与钱恒,未能将其全部击落。
一只冷箭掠过沈忱侧肩,划出道血口,眼见那只箭朝着鹿清瓷射去,沈忱脸色微凝,伸手欲要握住,但速度不及。宁蘅见状迅速拽住鹿清瓷胳膊拉了把,单手按在她肩膀将她往下按。
那箭从鹿清瓷发顶飞驰而过,一滴温热似水的东西滴落在她额间,她抬手一抹,指尖留下殷红的血液。
鹿清瓷抬头看去,沈忱那被划开的衣裳浸了血,还在往下滴。
一炷香闹出的动静吓得楼上人不敢下,楼下人群挤搡推攘,人声嘈杂,乱作一团,都逃命似的往外跑。
此刻已无箭再射来,那阁间的窗纸布满密密麻麻的箭孔,死者后背多插上了几只利箭,血液不断往地上流。
还未安稳片刻,纸窗被人一掀,砖瓦之上跳下六个蒙面黑衣人。领头之人目光先落在沈忱身上,朝他身后看去,便压着声音下了死令:“一个不留!”
音落,黑衣人手握长剑朝着沈忱刺去。
沈忱快速推开钱恒,“钱恒,护安王与鹿清瓷周全!”
沈忱挥剑上前,钱恒连退三步,伸手将鹿清瓷与安王挡于身后,“安王,你们先走……”
话未道完,三楼又跳下二人,顷刻就冲着他们袭击而去。
鹿清瓷见状立即站起来,还未出手钱恒就已解决一人,却也在下一刻被黑衣一脚踢在腿部。两剑相抵之时,钱恒拽着他一同摔下楼。
鹿清瓷想出手又顿住,转头瞧沈忱略占了下风。她捡起地上的两只箭,连同扎在柱子上的一同拔下递给宁蘅,“你来。”
宁蘅没有拿箭,手边没有弓弦,单凭三只箭矢他也投不准。
但阁间此刻一打五的情势对沈忱不利,拖下去他们都得有人受个伤。
宁蘅反而扣住鹿清瓷手腕抬起,箭矢方向对准阁间里的几人,小声道:“你投掷,我为你掩护,放心,沈忱不会怀疑你的。”
既如此,鹿清瓷不再多言,箭身微微前倾,沉肩之时手腕弹抖发力投掷出去,动作干净利落,锋利的箭头直接刺入杀手侧颈,当场丧命。
还未等沈忱回头,鹿清瓷连剩下的两只箭一同有力地投掷出去,准确无误地射中两个杀手的要害。
待沈忱一剑抹了领头杀手的脖子回头时,鹿清瓷已经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却还半仰着头强势怒瞪宁蘅,眼眶泛红,委屈难言。
沈忱走来,宁蘅有些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拉鹿清瓷,着急解释:“抱歉阿烁,我方才只是想看看这半年里,你的胆子大了多少,没想到还把你吓到了。”
鹿清瓷没回应他,转头控诉似的望着沈忱,只是指着他的肩膀担忧道:“沈大人,你受伤了。”
“无碍,”沈忱没在意,他转身向宁蘅行礼,凛声道:“还请安王与鹿小姐移步,此处不可多做停留。”
平康坊如今出了命案,还有杀手隐藏在暗处,外面寻常百姓达官贵人皆有,随时会有危险。
宁蘅闻言拽着鹿清瓷衣袖,“对对对,阿烁,沈大人说得对,我们还是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阿兄可是要将我宰了。”
边说,鹿清瓷被宁蘅拉着下楼,沈忱跟在他们身后,他沉眼盯着鹿清瓷露在袖口外的指尖。
破了小口,留了浅淡血痕,应是方才投箭之时速度与力道没有把握好所致。
沈忱跟于宁蘅身后,鹿清瓷余光瞥不见,半垂着头不太确实低压低声音问宁蘅:“你确信他没有起疑心?沈忱你了解吗?”
宁蘅回道:“或许吧。”
“……”鹿清瓷并不认为。
但宁蘅定与沈忱有过交集,两人之间或许也有些不可说的渊源。
不知是不是鹿清瓷的错觉,她竟觉得沈忱看宁蘅并非皇子与臣子之间的敬畏疏离,而有种愧疚之心。
斜睨一眼沈忱,鹿清瓷又收回视线。
出了平康坊左右不见钱恒,街侧的摊子被砍成两半倒在地上,四处一片狼藉。上了年纪的百姓缩在角落发抖,吓得不敢轻易乱动,有的已经散开,跑远了。
沈忱走过去欲安抚老人,才刚伸了手,那人头猛地抬起,从怀里掏出匕首,冲着他刺去。
好在他反应快,杀手并未得逞。
鹿清瓷随手捡把剑扔给宁蘅,“你去帮忙。”
她跑到另一边将摔倒的女子扶起来,指尖不经意摸过女子的掌心。指根饱满,虎口处有着习武之人常有的硬茧。
鹿清瓷随即脸色一沉,在女子出手时侧身避开她的利器。
女子动作不减力道,鹿清瓷扣着她的手腕假意拼命抵抗。杀手伪装成百姓,也不知是何人出钱买的,意欲何为,鹿清瓷不敢轻易出手,只好扯着嗓子大喊:“沈大人!安王救我!”
“阿烁!”宁蘅惊慌,却被隐藏的杀手缠住。
沈忱站于远处,闻言顿了下又立刻将手中长剑用力丢出去,正好刺在杀手后背。
杀手倒下,鹿清瓷也跟着瘫坐在地,手心染了些血,待沈忱走到她身边时,她才入梦初醒般抬头,脸色却是惊魂未定,“沈大人……”
沈忱伸手将她扶起,语气异样,带着点同情,“可有受伤。”
鹿清瓷摇头,“不是我的血。”
沈忱当然知道,但没看出鹿清瓷存有得逞的模样,他将眸底的打量之色隐藏,而后掏出块干净手帕丢给鹿清瓷,“寻个地方躲着。”
这块地也没个好地方可以躲,离远的百姓也不敢靠近,谁知道会不会随时冒出来一两个杀手,她若想还手还得顾及几分,倒不如直接跟在沈忱身边来得好。
鹿清瓷欲想问沈忱能否护她周全,想要多少银两皆可,宁蘅小跑过来却将她拉到边上,确定血不是鹿清瓷的才松了口气。
宁蘅看向沈忱道:“多谢沈大人出手救下阿烁。”
沈忱只淡淡应声,他本不想出手救下鹿清瓷,可若她真的不会武,今日就得死在这。
他瞥了眼鹿清瓷,鹿清瓷也在看他。
鹿清瓷假意闪躲,往后小退两步撞上身后的推车,上面的木箱子左右晃晃掉下来砸在地上。
三人同时看去,那扣好的锁被砸开,木箱盖翻转直接整块掉落,露出藏在木箱中目眦狰狞,蜷缩成团的尸体。
沈忱走过去半蹲而下,探手摸去,尸体已经凉透了。
死者为男子,脖子上布有青紫勒痕,心口处还插着短匕首,那眉眼之间也能看出他死前的最后挣扎。
鹿清瓷与宁蘅蹙眉瞅着,沈忱抬头就看向鹿清瓷,目光只是沉了些,落在鹿清瓷眼里就成了猜测质疑。
这次她没有装委屈,直道:“沈大人,你觉得人是我杀的?”
沈忱移开目光站起来,“沈某没有说过。”
宁蘅杵在一旁插话:“怀疑阿烁杀人这就是沈大人你的不对了。”
宁蘅用着扇子指着沈忱,又转向鹿清瓷,“阿烁秉性纯良,宅心仁厚,同我在箫关之时才八九岁有余,她自己身子不好还要去救助箫关穷苦受难的百姓,怎会害人性命,沈大人,定是你误会了。”
沈忱回道:“安王说得是。”
他对鹿清瓷道:“先前之事是沈某唐突,给鹿小姐赔个不是。”
话虽如此,鹿清瓷不认为沈忱就此打消对她的怀疑。
但如今,她是确信有人要将此事嫁祸于她,拉她入局。
可对方是谁她无从知晓,与其被算计陷害,引来祸事,她不如承了背后之人所愿,踏入此局。
鹿清瓷上前半步,张口向沈忱提议:“沈大人,若还觉得人是我杀的,不妨将我压入大理寺如何?”
沈忱微怔,石板街对面已来了大理寺的人,只要他下令,鹿清瓷就可以被带走。
但沈忱面无表情道:“鹿小姐并没有杀人,大理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可沈大人先前已经怀疑我了,”鹿清瓷想想,宁蘅的提议不错,她继续道:“沈大人,若不再怀疑我,不知可否让我进去大理寺任职,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身边的侍女郁暗武艺高强,精通仵作之术,我也可以帮你们找到失踪的女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