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几名修士都震惊于这水牢里的姑娘的胆魄,觉得她疯了。
“姑娘,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被关进这里面的吗?”
那名修士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还不是谢陵衣耍阴招!”
藤萝月提起这个就来气,若不是那个捆仙锁,她早就已经打败谢陵衣了。
原先她假装屈服想打探一下谢陵衣的真实力,不过当下她有了更重要的事。
找到弄月禅师。
按照她师父的爱八卦多管闲事的性子,自己这么一闹,总该要来看一看凑凑热闹的。
见谢陵衣迟迟不出声,藤萝月也等的没了耐心,她一下子抽出剑,掐诀一击飞出去,同时身子腾空跃起,然后飞速翻转像钻头一样向外头刺去。
见那道身影远远站在人群之外,藤萝月凌空翻了几个跟头落到他面前,挥剑就要砍过去。
那人一动不动,双手抱胸,冷漠地看着自己,突然轻笑一声:
“这第一剑修的名号你想要你就拿走吧,我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你要走就走,不走就继续关在这里吧。”
藤萝月闻言也是气笑了,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剑也拔了,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她想不通这个谢陵衣为什么这么排斥和自己比剑,难道这所谓的剑道魁首当真是个虚张声势的软柿子?
“你这人真是好生奇怪——”
“你这人也真是够咄咄逼人的,我都说了要走要留随你,你干嘛还一直抓着我不放!”
那人甫一出声,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转过身就要匆匆离去。
藤萝月嗅到了一丝异样,她立马张开胳膊挡住了他前面的路。
与此同时,周遭数声剑出鞘的清脆声响齐齐传来,修士们皆转过来朝向藤萝月,似乎只要她再动一步,他们就会不客气地挥出剑朝她劈过来。
藤萝月真的觉得有点好笑了,她也是真的毫不顾忌地笑出了声。
“怎么?我不够格和你比剑吗?拔剑!不然你今日休想离去!”
她朝着前面随意挥出一剑,紧闭的石门就轰隆一声碎裂了开来。
旁边几名修士见此都面色大变,纷纷停步不敢再上前。
“姑娘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一道软剑使出的柔劲从门后传过来,生生化开藤萝月方才那一剑的余力。
鬼魅般的身影一闪,就窜到了她的身后,藤萝月立刻转过身,用剑抵挡住身后推过来的一拳。
那张熟悉的面孔——
“是弄月禅师!”
“师尊?师尊怎么来了!”
修士们见到来人,轰一下又炸开来了。
来者模样和那份煞气里的画影没什么大改变,约莫二三十岁,长发用花冠高束,身着流纹暗影的华服,看着人模狗样很多。
他勾起嘴角,神情懒散,动作却是每一招都透着狠劲儿,招招都朝向藤萝月的命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的师父过招,藤萝月对自己师父的招数都摸得一清二楚,她很快就慢慢在这花拳和花剑齐下的攻势下占了上风。
“小姑娘,你这剑法……”
藤萝月下腰避开对方刺过来的一剑。
闻言身形一顿她动作不停地翻身到人身后。
“怎么了?”
她练的是谢陵衣的扶生剑,但是受到自己师父的影响,不可避免地也沾了点缠春剑的影子。
这一软一硬,十分考验持剑者对剑法的灵活应用,她将二者融合在一起,独创了不同的对应招式。
“你这剑法太乱了。不像是从名门正派出来的,倒像是自己乱学学出来的。”
藤萝月身形一顿,暗自腹诽: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教,什么都让我自己学!
有你这师父每天就让我清心清心,我的心已经够清净啦。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对方突然后退一步,收回握剑的胳膊,停下动作愣在原地,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鸟语?
藤萝月秉持武德,对方不再出手,她也收剑插回腰间。
身板挺直地站立在不远处,手指保持着搭在剑柄的姿势,生怕对面也使阴招。
那人突然叹气,摇摇头。
“我就说吧这教法有问题。与其照本宣科,硬要徒弟全盘照学自己的剑法,倒不如索性放手,让他们自个儿去悟。”
对面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藤萝月:?
“师……施法术你也打不过我的,这位长老。”差点说漏嘴,幸亏脑子转的够快。
她视线落到石门口,方才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扭过头去看,谢陵衣已经趁乱没了踪影。
罢了。
藤萝月抬起眼眸,正好和对面也同样笑意浅浅看着自己的男人对视上。
“小女子有要事,想和您单独商谈一下。”
她讲单独二字咬得很重。
对方闻言,笑容在一瞬凝固,继而又恢复以往的平淡,不过这一微妙的变化还是尽收藤萝月的眼底。
果然有问题。
她想。
“那姑娘有请。”
他侧身,一只手绅士地朝洞门方向伸出,一只手背在后面,站在石洞门口,整个人和夜明珠的寒光与夜影融合在一起,似如鬼魅面色不定。
这里有妖鬼,便不能在这里商谈,单独二字倒像是给自己设了圈套,其实她的本意是想让弄月禅师把这里的修士遣散走,而不是跟着他出去商谈。
藤萝月握紧剑,跟在人身后,挪步走出去,一步一步踩得慢,但又极重。
走出石门,没了夜明珠的照亮,整个通道一下子又暗了下来,周遭阴风阵阵,水滴时不时从头顶掉落下来,滴到人身上,这股寒凉穿透过外物直入骨髓。
一点光亮从近处亮起,是指尖火,蓝莹色的微光悠悠跳跃,藤萝月一下子联想到了煞气里的鬼火,女人从山上跑下去,蓝色鬼火跟着她蔓延下去。
修炼之人,还是习剑,本应是纯阳的红火,但这精纯淬炼的红火易燃易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来时,扛着她的修士们尽管再害怕,也不敢施出指尖火来照亮。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撮蓝色的小火苗,中心是带点艳紫的魅影。
她从未见过自己师父施火法,便也从不知道他还会鬼火一术。
视线紧锁打头走在前方的那道背影,她生平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是这样的陌生。
到底隐瞒了自己多少东西呢,她是否对他从来就不曾了解过呢。
脑子里又回想起自己七岁筑基时众人拥护自己被夸神童时,她那时的骄傲得意都被谢陵衣这个“第一剑修”的名号,踩碎碾入脚下。
拜入清风门,拜入整个修仙界公认的魁首之宗,是她当时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彼时弄月禅师在几经岁月的磋磨下容姿依旧,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的是一种如水的淡与静,藤萝月在高台下抬头,痴痴仰望着这般清朗如月的谪仙。
她觉得名扬天下的谢陵衣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如他这般光风霁月。
因此,除其门下弟子多为勤苦这一理由外,藤萝月拜入芳盈峰的最深处的缘由还是因为初见时的那道飘逸出尘的身影,与她心中对虚渺仙姿的遐想太过相似,两道轮廓渐渐重合,一时分不清真假。
想来,其实也是心之所向。
弄月禅师待门下弟子向来宽和,却对藤萝月总存着几分异样的期许和要求。
这或许和她的修炼天资有关,毕竟她是当时最有可能,或者说除了她便没有第二个,可以再破开第九重境的修士。
她确实是天生的习剑者,十二岁便能和弄月禅师打的有来有回,不需一年,她的剑气就隐隐有超越她师父的气象。
弄月禅师从未在她面前执过师礼,也未摆过半分师长威仪。他们二人虽有师徒之名,倒更像是云水相照的忘年知己。
藤萝月有点小事就喜欢拉着师父唠嗑,而他师父也总是坐在月下与她闲谈聊哪座峰又出了哪件糟心事。
她是很依赖她的师父的,毕竟她短短岁月中接触过的人并不多,旁人畏惧她的剑气,她也没下过山,对淡如水的点头之交也分外珍惜,更遑论是她与弄月禅师的这份羁绊颇深的情谊。
她在他面前向来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现在想来他师父和她说的都是旁人的闲话,却很少谈及自己。
她确实对其一无所知。
藤萝月心中有股无名火,这愤怒其实很没有道理的,但她就是要发泄出来,所以在方才和人的对决中才那般不留情意。
她自认和师父之间,是毫无隔阂的亲近,却未料到对方竟欺瞒了自己这么多事,这么多年,不管是修真界的事还是清风门的过去、他的过去,她就如同被罩在玻璃罩子里与外界隔绝开来的花朵,汲取到的水分也从来是人为浇灌的,而非天降甘霖。
恍若遭到背叛一般,震惊与失望哽在喉头,沉在心底。
这一切的一切,竟还需要一个萍水相逢的妖鬼来告知自己。
妖鬼……
想到阑风,她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他也是一个身负隐秘,不可信任的人。
可与眼前这位看似豁达实则不置一词的师父相比,阑风那份磊落如光的心性,反倒显得坦荡而赤诚,教人不必猜疑,也让人安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