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声适时响起,围观同事们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只能压下八卦的心匆匆赶往教室。办公室里只剩少部分人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是个好机会,林茂扬趁着没人注意他们,微微转身偏向汪映,偷偷眨眨眼跟汪映邀功:“没想到吧?我们又在一起了!开心吗?惊不惊喜?”
汪映已经察觉他之前的隐瞒,那天会议室看到的人分明就是林茂扬,和他说了那么多次,他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汪映有心报复林茂扬的口不对心,断然不会给他一个眼神。她佯装旁边人只是空气,捞过水杯去到茶水间,避开他闪烁的目光。
林茂扬碰了一鼻子灰,心虚地跟在汪映身后,继续小声跟她搭话:“怎么了呀汪汪,我回来你不开心啊?”他紧盯着她的表情问道。
被林茂扬挡住去路,汪映没好气地推搡了他一把:“骗子。”她瞪着他,“骗我很好玩吗?走开,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下班再跟你算账。”
汪映说完,决绝地转身。
这下林茂扬彻底慌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想挽留汪映又不敢贸然伸手去碰她,只能拖长尾音哀求:“别呀。”
汪映不留情面地留下一个离开的背影,林茂扬深知,自己玩过头了。
但其实,汪映不会多么生气,她背过身,笑意已经浮在脸上。
汪映回到座位,过了几分钟,林茂扬也错开时间回来,周围有人,他又恢复表面的少言寡语形象。
有同事来跟他搭话:“林,好久不见还以为你另有高就了,连课都不用上了。”
林茂扬点了个头,什么都没多说。
他本来也不太善于和人寒暄,更别说他这时候心里乱得很,现在汪映不理他才是头等大事。
办公桌的布局是两两相对,汪映的位置在最左边,林茂扬的桌子是临时加的,拼桌以后并在了汪映的旁边,侧对着她。只要微微侧目,就可以看到对方。
不仅林茂扬注意着汪映,汪映也不自觉地注意着他。林茂扬对其他人话确实是不多,怪不得别人说他不爱理人,汪映默默想。
林茂扬没想太多,心思全在如何挽回局面上,他幼稚地翻出一支中性笔,状似无意掉到汪映椅子底下。她果然预料之中被响声惊动,皱眉向他看去,林茂扬就用无辜的眼神指指地上示意她帮帮自己,以此达到汪映理会他的目的。
汪映洞悉他孩子气的小想法,周围无人在意,她隐敝地递给他一个眼刀,把笔捡起来轻轻甩回他桌上,不再看向他的方向。
她还愿意配合她的玩闹,说明不是真的不理他了,林茂扬的心稍稍安稳一些。他无对口型无声地说谢谢,想逗汪映笑,可人家根本不看他。
突然不理会他的汪映,让林茂扬碰一鼻子灰,心里跟着空落落的。
汪映在心里打个问号,这近乎是认识他以来,林茂扬最戏精的一天了,难得见到他如此灵动的表情,汪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刚认识时礼貌羞涩的小林,一下子生出好多孩子气。
熟悉会滋生孩子气。
偏偏林茂扬对着其他人,还装作一副冷淡的性子,谁来搭话都不多说,谢绝闲聊。事实上他今天刚回到岗位,根本没派任务,桌子上摊开的那份资料册,上面的字都快被他盯穿了。
汪映的工作很多,林茂扬没有再继续打扰她,只要知道她不是真生气就行,忙完再和她说话吧。当时为了让她高兴,他也算是挤眉弄眼豁出去了,现在回想一下林茂扬真是羞得不行。
午休铃声响了,林茂扬把小学生那套把戏践行到底,他揉了一个纸团给汪映,上面写着几个字:我先走了,等我联系你。
这下搞得汪映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一会来一会又走的?
林茂扬动作很轻地收拾好东西蓄势待发,他迟迟没有起身,临走之前一定要等到一个汪映的回应。
汪映没好气地冲他别别嘴,林茂扬傻笑着悄悄离开。
虽然满腹疑问,汪映还是不再多想,收回心思投入工作。看着侧边的空座位,想起林茂扬以后陪她一起上班,情不自禁挑了挑眉毛觉得工作都更有动力了。
只是担心林茂扬之后的处境,宁尚现在竞争很紧张,只怕他回来又要受欺负了。
整个机构最近都因为季度交接忙得不可开交,气氛死寂。现在因为林茂扬的突然回归,瞬间有了调节心情的八卦素材。
大家都很在意林茂扬的回归,几乎成了重磅新闻。林茂扬的课时报酬是最可观的,生源不断,很多学生优先选择他的体验课。已经很招人恨了,偏偏林茂扬本人还总是不给面子,有同事聚会他都推掉,不少人因此有了成见,时不时打压他。
好不容易他都离开了,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之前那些对林茂扬的非议,汪映原本是不相信的。虽然后来她也发现了,传言里面林茂扬不太喜欢跟人聊天是真的,但这不是他们添油加醋处处排挤的理由。
同事们还是那样,私下闲言碎语传的再疯狂,都不会影响表面的关系。
之前汪映在机构里几经波折,纵使周遭同事已经津津有味讨论过很多次,明面上看见汪映还是装作友好。就连许华那次都撕破脸了,时间一长还是恢复正常工作关系,不可能彻底切断联系。
人们转车轱辘的态度,汪映也不愿意深想。
变化总还是有的,自从大家发现,她也是有脾气的,都少对她指指点点阴阳怪气了。在同事们看来,汪映此人乏味无趣,每次找她聊八卦她都不爱深谈,很久没和她自找没趣。
可是今天,他们对林茂扬的好奇心太过强盛,他们并不知道汪映与林茂扬如今的交集,还是有一位来找汪映打探:“汪,上次你去林家送东西的时候问过没有?他到底是不是离职啊?现在又回来什么意思啊?”
同事年长她很多,汪映不好说她什么,只说不多关注。
她的心里闷闷的,果然,林茂扬一回来又成了众矢之的。
只希望讨论适可而止,林茂扬从来都没有去争夺过任何人的资源,不该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审视的。
忙碌着,到了下班的时间。
林茂扬的消息发来,他说自己演出刚刚结束现在就赶过去,地铁站口见。
汪映加快速度,赶上最早的一班地铁。
地铁上人很多,汪映抓着扶手支撑自己,闭眼休息。
每一站有人下车,空出的位置就会有几个人飞快跑去争抢,慢一步的那个总是不甘心。
那些和自己妈妈差不多大的中年阿姨,几次都没有坐到位置,汪映心里也跟着惦念起来,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又有一个位置,阿姨离的很近,她吃力地走过去,酸痛的腿晃得差点摔倒,她刚站稳,一个年轻妈妈先一步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阿姨的耐心终于耗尽,向身前的年轻妈妈抱怨起来:“干什么抢我的位置?我这么大岁数,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我也不容易啊,我抱着孩子呢。”年轻妈妈回道。
中年阿姨把手中的重物一次一次重重地甩在身前的地上,以此宣泄心中的不满。
年轻妈妈怀里的小孩哭了起来,她哄着孩子,不悦地和中年阿姨争论,引得车厢里的人纷纷侧目,争吵声愈演愈烈。
两个同样辛苦的人,没有得到一车厢人的善待,彼此之间还要相争,汪映看在眼里,只觉难受。
直到汪映身侧的人下车空出位置,她赶紧招呼中年阿姨坐过来,才平息了一场处境不易的女性之间的骂战。
阿姨还是气不过,她一坐下就同汪映倾诉:“小姑娘呀,还是你心肠好,一路上就你一个人帮了我。”她目光投向刚才年轻妈妈那处,意有所指道:“有的人真是不像话。”
汪映没有接茬,她按住阿姨激动地耸起的肩膀,刚想张口说几句。
中年阿姨握住汪映的手:“你给我评评理。”
年轻妈妈也听了出来,冷哼一声回击,她的眼睛冷冷地看向汪映。
汪映知道,虽然她表现出态度强硬,到底心里还是有委屈,有一丝对汪映的希望。
这样的事情汪映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评判,人和人的相互攻击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两个人闹成那样不堪,车厢里年轻力壮的人都在看戏,没有一个人起来让个座位,就能阻止这次闹剧了。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不好说,年轻人工作的确也很累,道德绑架也不对。汪映沉默着,她能够理解阿姨的不愉快,但她没办法顺着阿姨想要的话说去做阿姨的助威,因为不忍心去苛责那个没有比她年长几岁的新手妈妈。
这时候贸然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争端中,也许不是明智之举,可能还会牵扯其中反被指责。
可是汪映还是没有选择默视,不要因为明哲保身伤了别人的心。她语气柔缓地宽解二人之间的气氛:“阿姨,我知道您肯定累了,赶快歇歇吧。刚才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她抱着孩子,没看见您也是难免的。现在大家都有座位了,咱们互相体谅,不要再介意了好不好?”
周遭的低声谈论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地铁行驶的声音。
阿姨面色逐渐缓和,年轻妈妈警惕的目光也变得柔和。
她们一开始为什么要表现得冷硬呢?除了情绪使然,可能也是因为长久的争抢欺压导致的防备吧?
到站了,汪映匆匆下车。
今天勇敢地出言协调,能帮助她们心情好一点,她也跟着好满足。
从前,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只要勇敢去做,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可是随着她慢慢长大,她发现世界很复杂,不是她想就能做到的。连为自己辩驳几句都要考虑现实的她,早就做不了儿时梦想中拯救世界的侠女了。
如果暂时没有力量改变世界的运行规则,是不是至少可以安抚人心,也是微小的进步吧。
出站,一阵暖风吹开汪映前额的头发 ,想到林茂扬就在不远处等着,步伐都轻快了,心也跟着轻盈起来。
虽然身边人潮涌动,汪映仍然可以一眼看到静静等在站口的林茂扬。
演出结束,他已经换上了简单的T恤衫,等待的时候没有玩手机打发时间,温和的眼睛很显然也同样一眼发现了汪映。
汪映小跑到林茂扬的身边,路灯之下,男人周身包裹着暖调的光晕,他和煦的淡淡笑意,有力量平定汪映波动的心,让她可以去相信,所有事都会好起来。
“我们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