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妈妈,百合所认识的可能会借给她钱的人,只剩下陆婵信。不然,她就去找陆董事。被当作借机要钱的小人也无所谓。
鹿百合一早去了画院,一边干活,一边思考如何开口,排练了很多遍,约人出来见面的信息编辑了一次又一次,眼看半天就要过去,她知道自己再拖延下去,或许要到明天、后天才能把这件事解决,于是不管其他,立马把信息发送出去。
下一秒,陆婵信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要说什么?百合心里咯噔一下再咯噔,手颤抖着接通了电话,唤了一声“学长”再不敢说话。
“百合,你还好吧?”
“还好,什么事?”
百合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还问什么事,明明是自己找人家有事。
“没有。我问问你和……那个……林芳深相处的怎么样?”
百合又清醒了。这话的语气分明就是知道自己在把她往火坑里推,现在还为了让自己心安假惺惺地问候。不找他借钱找谁?
“学长下午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哦,好呀好呀,我看你刚给我发信息了是不是?难得你说想找人聊聊,我当然奉陪,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如和你聊聊重要。在画院前面的咖啡馆怎么样?你不用跑太远。”
百合答应了。陆婵信以前对她很是照料,指导画作,关心她的进步,精准的指出她的内心缺乏安全感,不断地向别人肯定她的优点,鼓舞她肯定自己、认可自己,让自己变得幸福快乐。那段日子,她暗中疯狂地迷恋着陆婵信。除了他,没有其他老师或者前辈认可她的能力。不过,后来她还是走着下坡路,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远。
她明白,没有人能一直推着你往前走。她不怪别人,独自在这个处境里挣扎。慢慢的,她又意识到陆婵信的好,并不是独属于她一个人。先前过于沉浸在美好幻想中,忘记了事情本来的面貌。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那现在,变成他的妹妹之后呢?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她真是太悲哀了,无耻的盯着这个小小的希望。如果换过来,她是陆婵信的话,怎么会对继母讨厌的孩子好?
鹿百合不知道今天的结果会是怎样,她心存幻想,希望陆婵信依然做着他的明月,再一次照亮她。
她坐在狭小的休息室里,逼着自己吃下了一块面包当作午饭,借此转移紧张的情绪。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来没有感受过时间会是像马蹄“蹬蹬”往前跑一样,每一步都能确切的观察到。
她该走了。出了门,戴上卫衣的帽子,低头行走,只看得见自己脚尖前方不到半米的距离。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直到出了侧门,刚下台阶,视野中出现一双纤尘不染的皮鞋。这肯定是达官贵人之类的角色,她想。这座画院里最招摇、风光的人只有陆婵信,许多在行业有地位的老师傅只喜欢洗尽铅华,朴素度日。那么,是客人?落单的客人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对方停在那里,百合觉得奇怪,自己又没有挡住他的路。也许是只走直线的怪人呢?她往右边边上挪了挪,让出充足的空间,这下就算擦肩而过,中间还能再夹一个人。她继续往前走,这人也挪到右边。
整个过程不过十来秒。这样的事不足为奇,她又往左边挪,本想等着对方先过去,哪知他又跟过来,死死挡在百合面前。
百合抬头,万物凋零里一张生机勃勃的脸映入眼帘,一双深邃的眼睛吸引着人永远地深陷其中。西装笔挺,外面套着一件宽大版型的黑色大衣,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强壮。他站在那里,像一朵漂亮挺拔的蜀葵,没有任何感情和想法。
“你是……林……夯深吗?”百合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她觉得这人和昨晚的相亲对象有点像,尽管一个是长发,绑了丸子头,现在这个是短发,看起来亲切温和,但是两个人的眼睛同样深邃。因为那个人攻击性太强,所以只是恍恍惚惚看了一眼,印象模糊。她不太确定。难道他们是双胞胎?或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和林夯深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要故意挡住她的去路,一副“我认识你”的态度。
“林什么?”
这人一开口,原形毕露。如开闸放水、波涛汹涌,如猛虎下山、虎啸龙吟。吓得百合一个激灵,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百合立马绕过障碍往前跑,即刻便被这洪水猛兽吞噬。他只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便要把她给提起来似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谁?”
那张脸凑得太近。百合总也忍不住心动情迷,幻想一出白马王子的戏码来。理智责难着她,这个人越过了社交距离,恐怕连她脸上的毛孔都看得仔仔细细,怕是有毛病!而且是罕见的精神疾病。她可不想凑那么近去被别人的脸吓一跳。
“你是林夯深的双胞胎吗?”
“鹿水灵子,我真搞不懂,你到底聪明在哪里?”男人的手隔着百合的帽子乱揉,“再说一遍,我叫林芳深,‘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菲’,啊呸,是‘芳’,记住了吗?说一遍给我听。”
这可真让人失望啊!百合恼怒地挣扎出来,把人推开,“你找我有事吗?”
“你是我老婆,你说我找你什么事?”他迈开长腿,步步靠近。
脸上的从容和势在必得的微笑更让百合如临大敌。她一边心里骂着“这人是不是神经病”,一边用尽全力往前跑。筋疲力竭之时,回头一看,那家伙仍然信步闲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拉远。
鹿百合真是把能说的脏话都在心里骂了一遍,恶毒的诅咒也用上了,不过这毫无用处,除了让她更加紧张,肌肉抽搐,速度越来越慢。
还好,她远远看到和陆婵信约好的咖啡店,心里放松了半截。再回头一看,竟然只有几步就赶上了,能不能天上掉下来一坨鸟屎把他给淹了?干嘛没事追着别人不放?说要结婚等结婚的时候自然会去参加典礼的嘛!
陆婵信从店里走出来,左右看了看,而后站在路中央,眼含笑意等着百合跑过来。
“怎么还把他带过来了?”陆婵信指的是林芳深。
鹿百合来不及解释,躲在陆婵信身后,大口喘气。
“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干嘛?结婚吗?”陆婵信对林芳深说。
相比之下,陆婵信穿得就休闲日常多了。上衣是一件克因蓝色羽绒服,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双黄色板鞋,青春亮眼。
“结什么婚?你看看,老婆都跑了。”
“那你倒是别吓唬她啊!她胆子小。”
“那你倒是别追我呀!”
异口同声。当事人还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林芳深就像那嘴贱的初高中同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阴阳怪气道,“呦吼,一唱一和的,夫唱妇随呢您这是,陆婵信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懒得理你。”陆婵信朝后张望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百合想起来,刚刚陆婵信一出门肯定先看到她了,但还是往相反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那边有什么。这边林芳深还在纠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叫着,“哥哥!”
陆婵信当即兴奋起来,语调上扬,脸上的笑容明媚几分,蹲下来,张开手臂。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快活的朝他怀里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
“哥哥,你看!给你吃一个,就一个。”
“先过来和你堂哥打个招呼。”陆婵信引导小女孩正确的社交礼仪。小孩子闹归闹,正经事上也十分明理,和林芳深不熟似的客套完又去闹她哥哥。
“哥哥不吃,只允许你吃这一串哦,回家不许告诉妈妈,不然爸爸会骂我,知道了吗?”
“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你还带我出来买糖葫芦,我就不说。”
“小鬼,你怎么这么坏!”陆婵信半抱着妹妹去搔她的痒,惹得小女孩笑得前俯后仰。
那声音可真好听。
就像幸福人家的兄妹。鹿百合在羡慕。真如陆婵信所说,他的妹妹和她长得有点相像,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姐妹两个的程度。
没有人想要她成为这个小女孩的姐姐,也没有人想要她成为陆婵信的妹妹。她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冷不冷?宝贝。”陆婵信帮妹妹把拉链拉好,摸出纸巾把鞋子上的尘土擦干净,“我们进去待着吧?哥哥还要和这位姐姐说话。”
“哪位姐姐呀?”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仰头望向鹿百合的脸。为了照顾小女孩的感觉,亲近的人都自动蹲下来说话,只有百合还站着,明显和他们不是一家人。“这位姐姐和妈妈好像呀!你说,是不是?哥哥。”
林芳深蹲在地上,迎着太阳,仰头去看她。阳光从发丝间漏下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嗯,很像。好啦,进去吧。哥哥有点冷,这位姐姐也冷。”陆婵信试图拉着妹妹,强行带她进店,但小女孩即刻拉住百合的衣角,拒绝跟他走,“我要去游乐场玩。”
附近有个小型游乐场,许多小孩在那里玩秋千、滑滑梯之类。
“那……学长,要不你先带你妹妹去玩?我们改天再聊。”话是这么说,内心不是这么想的。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两巴掌,不是为了雅晴要想尽办法吗?为什么又在这里退让?
“没关系。”陆婵信把妹妹推向林芳深,“那你去拉着芳深哥哥陪你玩。他个儿高,能一下子把你送到爬梯顶端。”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小女孩,立马就去拉着林芳深的手,头也不回的朝游乐场走去,谁说话都不听。
“不好意思,今天周末,没人陪她玩,一直缠着我。”陆婵信引着百合进店,“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聊聊的。”
两个人找了一个比较私密的角落坐下来,店员马上端过来两杯咖啡,冒着热气,临窗的街道被阳光照得发亮,甚至于刺眼。陆婵信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黄色的毛衣。他的衣服配色像是油画里的人。
“林芳深那个人是有点问题,不过我们,大家都能保证他不会伤害你的。”陆婵信喝了一口咖啡,不小心被烫到。
“什么问题?”这件事还没有实感,鹿百合仍然觉得不是立马要解决的问题。
“大概就是小时候受到了伤害,需要的关心比较多,有点粘人而已。”
“我也不是会关心别人的人啊,学长你不是很清楚吗?”鹿百合淡淡的。她是不开心连学长这样的人也会背地里戳人刀子。
“如果你需要,我会教你。”陆婵信为了遮掩心虚,又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粉色的唇变得通红。
“你觉得我应该接受吗?”为什么不教她拒绝?两人相亲,陆婵信也很开心似的。他没有说话,大概是有着不能告诉她的理由。“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吗?比如,钱,或者别的。”
陆婵信毫不犹豫反驳,“那倒不是。什么交易都没有。事情的起因是林芳深的爸妈抱怨他们儿子的未来,你妈妈就说有一个人合适做他们的儿媳妇,就这样而已。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个人是你。这个感觉很奇怪。”陆婵信叹了又叹,似乎也搞不明应该如何正确地看待这件事。他花了一夜的时间没能想明白,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依然没能灵光一现。
他放弃了,继续说,“我爸也很支持,他们觉得你有这样一个归宿,今后的生活不需要再受累受难了。你觉得呢?”陆婵信清了清嗓子,“其实,你也可以拒绝,我也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会答应?是不是你和林芳深是旧相识,有一些感情基础?”
“你说得对。”百合说。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这不怪别人,都是她的错。她可以选择,但她决定顺从。她无所谓地笑出来,窗外的景色很好,能有这么一杯咖啡的功夫感受时间,对她来说很幸福。这些就足够了。“你不用为我难过,是我自己选择的。”
对。他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应该是难过。本来是为着堂弟开心的,后来看到那个女孩是鹿百合,因为原生家庭而变得脆弱敏感,处处受挫,如今又任由别人安排她的人生。本来以为她会为自己说一个“不”字,就算是为了改变自己从前的面貌,对别人的强迫统统说“不”也好,不管不顾的,结果她没有拒绝。他还记得,就在一个星期之前,她还很有激情的发信息告诉他说,以后要努力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不再委屈自己……看来只是学人家发泄情绪罢了。他回到家里和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说,“你给我滚”。
“听我弟的意思……哦,我是说林芳深,他算是我堂弟。”陆婵信说,“他挺喜欢你的。事情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你要么早点说清楚,要么就和他培养培养感情。我真的向你保证,林芳深只是会有点……嗯,怎么说呢?感情上比较夸张。”
鹿百合不愿意去思考和林芳深会怎样发展这件事。听着陆婵信的本意还是为她着想的,百合内心暗暗欣喜,借钱的事情顺理成章提到了嘴边。
“学长,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求你帮忙。”
百合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求人的表情。小鹿一样的眼睛水灵灵的泛光,脸上的笑意多一点嫌不值钱,少一点不讨喜,又萌又天真。她的身体往前倾,越过了中间线,看到学长的眼睫毛中间藏了一颗痣,真可爱啊。
“你说。”陆婵信一副今天不管说什么都会答应的架势,又平静、谦卑,专注于事,而没有半点被别人捧着便坐上高台的倨傲。
“我想找你借五十万,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