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寨的味道总是吸引着许多人拜访,有些人只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有的人一入便算是定居,有人走着进去,躺着出来,有人甚至没能走得进去。
香烟过肺,吐出浊气一口后龙卷风还是有些恍惚,放在他房间最里层的那个柜子里,保留的那件阿占的衣服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一般。龙卷风捏了捏眉心,上一个月把雷震东留下来的烂摊子基本上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是这城寨啊,事情总是一茬接着一茬,永远没有尽头。他又看了一眼桌上刚拆开的烟盒,茶色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太真切。
龙卷风刚将燃尽的烟头插进烟灰缸里的缝隙当中,就听见有人快步跑过的声音,下一秒,阿七出现在理发店门口,按胸口起伏的程度来看事态似乎比较紧急。龙卷风挑挑眉,后者像是得到了指示,站在门口把气喘匀了之后才缓缓开口:“进来了个仔,晕倒在了飞哥的猪肉店门口,看穿着不像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重新点了一支烟后这才起身跟着来人往外走。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啊,我刚就在这里剁肉啊,街坊们都看见的,剁着剁着呢这个仔就出现了,我看他瘦瘦小小的一只哦,就想过去问他是谁家孩子啊,嘿!我刚过去还没靠近他呢,一下就这么晕过去了,事情突然我就把他抱到店里面来了...街坊邻居都问过啦,好像是从城寨外面进来的孩子,龙哥,这个怎么办哦。”
猪肉店的阿飞嘴快,三两下把事情原委吐露清楚,站在一旁望着龙卷风等着他发话。后者弹了弹烟灰,打量着这个被阿飞抱进猪肉店的男孩。香港的初春来得晚,时值一月,还未到回暖的时候,哪怕是在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身上的棉衣也是不敢轻易离身,更不要说是在城寨街道这样一个常年收不到阳光眷顾的地方。而这个小孩身上只是穿了一件满是破洞,甚至已经看不出原色的低领毛衣,肌肤裸露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脸侧残留着伤口未完全结痂后留下的血痕,过长的头发几乎快要遮住整个眉眼,得亏阿飞还能认出这是个男仔。
城寨话事人长出一口气,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一旁的小弟:“把他带去巷尾王老爷子的诊所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给他洗个澡换个衣服,跟他说我等下过来。”
——
他的意识还有些混乱,记忆中最后一个清晰的场景是被街口的混混追着打,他拼命地跑,喘息声像抽风机一样鼓动,心跳像是要冲破胸腔的舒服,他只有逃离他们的追赶这一个念头,已然分不清对面的方向究竟是街头还是巷尾,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在他体力耗尽之前停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饥饿让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他这样长时间的狂奔,他依稀记得走进了一条巷子里后,便没了意识。
龙卷风坐在离他床有一米左右的地方看着尚在熟睡中的男孩儿,这时他才见着这孩子的全面目,打理干净之后看上去还算是清秀。只是头发对他来说有些过长。
问题不大,后面给他剪掉。
龙卷风吐出一口烟。
许是年长者抽烟抽得太凶了些,躺在床上的人硬生生被他的烟给呛醒了。男孩只觉得喉头一紧,片刻之后开始止不住地咳嗽,有些惊慌地从床上坐起,扫视了所处的环境之后将目光放到了坐在一旁的始作俑者身上。后者察觉到他的不适,悻悻地把烟摁灭在桌上。
“醒了?哪家孩子,醒了就回去吧。”
男孩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换好的衣物和简单处理过的淤青,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少了两分警惕。双方眼神交战了一阵子之后,男孩才开口:“没有家的。”
龙卷风微微一愣,下意识想点烟,对上男孩的眼睛之后,准备拿烟的手硬生生地悬在半空。
“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点解来这里啊?”
男孩扭了扭胯向后坐了一点靠在身后的靠枕上,他似乎确定了眼前的男人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一直抓着被沿的手渐渐放松。
“我叫许衍枭,把八岁了,无意中跑进来的...”
龙卷风眯了眯眼睛,许衍枭或是感受到他无形之中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连忙又补充:“六岁的时候我妈妈被追债的打死了,就留了我一个人,从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我爸爸...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也很会打架的!”
龙卷风嗤了一声:“很会打架?所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哦。”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男孩身上留下的淤青和伤痕。许衍枭又一次抓紧了手下的被子,被套的一角已经被他抓得汗津津,但他不敢放手,随着龙卷风起身的动作他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向角落缩去,一双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地跟随他的动作移动。年长者靠近他随手挑起男孩肩上的长发。
“太长了,剪下先啦。”
许衍枭坐在转椅上感觉浑身不对劲,僵硬地挺直了腰板靠在座椅后面,生怕自己一个不顺的动作就惹恼了年长者,而张少祖对此浑然不觉,整理了一下飞发要用的工具,三两下把少年人固定在椅子上,拿着剪子飞快地贴着他的鬓角飞过。堆积在转椅底下的碎发越来越多,剪到齐肩的位置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望着镜子中的那人比对。少年人抬眼便望向镜中深沉的目光,被刺得一激灵。龙卷风长出一口气,拽过一旁的椅子坐在他身后细致地为其打理起来,不过片刻光景,男孩被他打理地乖顺了不少。
他随手将手中的剪子扔到一旁,过大的声响把少年人吓了一跳,有些犯怵地盯着龙卷风重新点燃一支香烟,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条件反射皱了一下眉,这一动作被龙卷风看在眼里。
“闻不惯烟?”
许衍枭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小心地点点头。“你刚才说你很会打架,学过?”
“被打过。”小孩恨不得与座椅连为一体,“打多了就知道哪里打人最痛了。”
“家里没其他人了?”
“没有。”
龙卷风无言,他猛吸了一口,手中残留的烟少了一大截,他将所剩无几地烟蒂插进烟灰缸中,长出一口气。
“没地方去的话,你先跟我吧。”
少年人微微睁大眼睛,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避免因太过兴奋而被人心生厌恶,但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依旧透过他的眼底里溢出来,浓烈又清澈的双眼差点让对面人不敢与之直视。龙卷风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对少年人来说过于严肃了些,他起身揉了揉方才被自己打理过的头发,发茬有些扎手,眉眼之中带了两分笑意。
“我是张少祖,以后叫我祖叔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