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句反问,而是肯定。
升学宴那天她在小花园无意碰上闻羽那一刻她便知道,闻羽肯定目睹了她与孟淑宜起争执的全程,不然闻羽他不会知道自己跑出来,更不会追出来找自己。
她不说,是不想。
当时的处境自己过于窘迫慌乱,实在不想把自己的难堪公之摊开来讲,而且那人还是闻羽,她便更不想,选择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知道,想就这样隐藏过去吧。
可现在,她还是做好考虑选择主动讲出。
因为,她相信闻羽。
这件事让他看见、同他讲,都没关系。
也庆幸,还好那天目睹全程的,是他。
闻羽视线从湖面转向她,时旎这话问的突然,但他知道她指的什么。
他不知该说不该说,看时旎问话这语气想必已经知道,于是他如实缓缓点头,应一声“嗯”。
随后语气急切着急为自己辩解,生怕时旎误会:
“我不是有意看的,是送睿睿回去的路上不小心看到的。”
“不好意思,你别生我气。”
最后这话,他说的没底气,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是真怕时旎为此不再搭理自己。
闻羽眼神无措地看着时旎,慌乱地静等时旎开口讲话。
片刻静默后,空气中倏地传来一声轻轻的甜笑,时旎面对面看向闻羽,“你别紧张,我没生你气。”
“真的?”闻羽不敢置信问。
“昂,真没生你气。”时旎视线重回湖面,不再看他。
闻羽一动不动看着她。
“闻羽。”
时旎看着平静的湖面,忽然唤他。
“嗯?”
闻羽下意识先应。
时旎视线再次转向他,“那天的升学宴不是为我而办的,他们从未想过要为我庆祝。”
她垂眸忧伤,嘴角原本还残留的浅笑也化作苦涩。
闻羽的心脏忽然抽痛,他看着时旎的肩膀缓缓塌陷下去,看着她再次抬眸望向平静幽暗的湖面,听她放缓了语气讲道:
“我爸妈在我九岁那年就离婚了。”
“小时候在我印象中,他们隔几天就要吵一次架,每次他们吵架我都很害怕,就会躲在卧室里偷偷哭。”
“他们不吵架的时候也是互相看不惯对方,彼此都不说话,家里平静的同时又很压抑 。那时候我最害怕自己表现不好惹他们生气、再让他们吵起来。”
“所以,不管是在学习还是做家务上我都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不想再让他们吵架。”
“可这些都是徒劳,不管我做什么他们该吵还是吵。”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他们就离婚了。离婚时,两人都不想要我,觉得我是累赘,我说我想跟着妈妈,这才把我判给了我妈。”
时旎陷在回忆中,一字一句诉说着,可在闻羽这里这些话分明是刺向他的一把把尖刀,正一点一滴毫不留情地剜着他的心头肉、心头血。
他痛啊,比任何人都痛。
眼眶跟着时旎一起,泛起了红。
他从未像此刻般如此无措,如此觉得自己这样无用,什么都帮不到她,相较于她所受的伤痛,自己为她做的这番简直微乎其微,不算什么。
因为他知道,
那些伤痛是她一生永远无法抹掉的烙印,是需要他一生细心呵护才能慢慢淡化的疤。
“后来...”
时旎开口继续往下说。
“我妈认识了陈叔,他们俩谈恋爱时陈叔对我挺不错,可结婚后他的态度却完全变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陈叔他根本就不欢迎我,只是想跟我妈结婚,对我维持表面的客气罢了。”
“他们两个都不喜欢我。”
说完这些时旎嘴角露出丝苦笑。
“十三岁那年我妈有了睿睿,更没心思管我,我便被外婆接走搬去她那儿住,直到现在。”
“那个家谁都不欢迎我,只有睿睿欢迎我、喜欢我。”
提起陈叙睿这个小家伙,时旎眼神终不再像刚才那般忧伤落寞,多了几分动容。
陈叙睿是她在那个不算称为家的地方仅有的温情。
幼时的光景叙述完,天色早已漆黑,湖畔园中的盏盏灯光如星晨般亮起,倒映在湖中泛起粼粼波光。
时旎在灯光交映中逐渐模糊了视线,她偏过头,悄声抹去眼角快要落下的泪水,不想让闻羽察觉她哭了。
可这些,闻羽都知道。
他抬手,伸向半空,五指指腹轻触到时旎后背,停滞一秒后,温柔轻拍着她的背。
一开口嗓子早已哑掉,心扯着般的痛,“还好这些你都挺过来了,时旎。”
时旎回头,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一株野草,挨过沉寂的冬季,发出新芽,穿过层层土壤,破土而出,长成如今的繁茂,向阳生长。”
“时旎,你就是这株野草。
“坚韧、不肯低头。”
一番话讲完,闻羽停顿几秒,抬眸再次看向她时,眼神更加坚定。
“时旎”
“你很优秀。”
昔日那株微小的嫩芽如今也长成了遍野的茂盛。
时旎怔愣地看着半米相隔的闻羽,刚忍下去的哭意再次被他说的这番话触动到,这次眼泪终是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
闻羽眼眶早已红透,他抬手,拇指指腹轻轻拭去时旎脸颊滑落的泪水,忍着内心的痛,嘴角扯出笑容,放缓声音柔声安慰她:
“你会越来越好的。
“不要害怕,大胆地往前走。”
有我在。
时旎就这样看着他,无声地哭,最后的最后嘴角在哭中露出笑容,轻声同闻羽说了声“谢谢”。
当晚,时旎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转转反侧,脑海里一幕幕回忆的全是闻羽在湖边同她讲的那番话。
“时旎,你就是这株野草。
“坚韧、不肯低头。”
“时旎,你很优秀。”
“时旎,你会越来越好的。”
“不要害怕,大胆地往前走。”
一字一句都记在她脑海,铸在她心间。
夜色透过遮掩的窗帘将卧室照出微微光亮,时旎翻了个身,夏凉被发出钝钝的沙沙声。
昏暗的环境就像今晚湖边场景,时旎忽然想起当时昏暗中闻羽看向自己时的眼睛......
红红的,好像...比自己还要忧伤
她从未见过闻羽这样。
时旎内心不可避免冒出一想法:
闻羽,他是在...心疼我吗?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
九月十号,宜大开学的日子。时旎提前几天就跟外婆说好不用送自己,外婆年纪大了不适合来回折腾,她不放心。
可外婆这老太太犟得很,一听时旎说要自己去她就一点也放心不下,行李箱那么重她这纤瘦的外孙可怎么提得动,吵着嚷着非要去。
“外婆,您真不用去。开学那天我跟闻羽一起去,我们约好了。您啊就别担心了。”
不久前,闻羽主动给时旎发消息,问她开学那天怎么去,时旎回她自己一个人去。
闻羽一看,立马推掉了宋女士要送自己去学校的想法,同时又向时旎发出一同去学校报到的请求。时旎想着有闻羽陪同总要安心些,便立马答应下。
“真的?”
外婆不相信,半信半疑看着时旎,就怕这个是时旎编的理由,好让自己不去。
“真的。”
时旎双眼睁大看向外婆,本来就大的眼睛这下显得更大了,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怕外婆还是不信,时旎特意拿出手机,打开与闻羽的聊天记录,递到外婆面前。
“你看,我可没骗你。”
外婆看向还亮着的手机屏幕,浏览完两人的聊天记录,又看眼时旎,这才终于安了心,不再犟着非跟时旎一同去学校。
“行。”外婆拖长腔调道。
“那我就不跟你一块去了,有闻羽在,我就放心喽~”
“还有,记得跟闻羽说,开学那天让他来家里吃早饭。”
外婆说完,便朝里面的卧室走去。
“好~”
时旎提高声音在她身后兴冲冲地回。
直到看到外婆走进卧室,时旎才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给闻羽发消息:
【开学那天来我家吃早饭吧】
闻羽第一时间看到这个消息时,想都没想,手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等大脑反应过来时,他打的“行啊”二字早已发送了出去。
于是只好紧跟着上一条消息,在下面问道:
【怎么突然说起要上你家吃早饭啊?】
时旎回:【外婆刚跟我说的,让我告诉你一声。】
【毕竟...开学那天还要麻烦你帮一下忙】
最后这条消息时旎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因为她行李箱还是挺...重的。
闻羽:【你和外婆对我太客气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
时旎:【你应该做的???】
闻羽瞬间心道不好,光沉浸在要去外婆家吃早饭的喜悦中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秃噜嘴了!!!
他脑袋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将那话圆回来。几秒后,他在输入框中打下几句话,给时旎发送了过去。
【我和你是朋友,未来四年又是同校的校友,当然理所应当地要帮忙啊。】
时旎没去细想,只回:【好吧】
【你记得开学那天你可一定要来我家吃早饭啊】
闻羽打保镖:【放心,我绝不会忘】
这种好事他怎么可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