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秦舒叮嘱陶斯允有空的时候经常去周老师家看望她,这段时间她去湖东巷就越来越勤了。
周余往往跟她前后脚到,两人每次差不了十分钟。
他们的关系在日常相处中已经不知不觉越来越自然了,有时候还能开开玩笑。
周敬涵几年前就被外聘为中残联艺术指导中心的艺术家,承担特殊人才培养工作的同时,也会定期参加残疾人特殊艺术汇演。
最近又是彩排,又是指导,两头忙。
“每天累并充实着,这才是生命的真正意义啊。”
陶斯允为周老师如今积极的人生态度感到高兴。
周敬涵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亦师亦友,不光是她在成长阶段的领路人,还是她的审美启蒙。
年少时怀揣梦想,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榜样式的人物作为追逐目标,而她的追逐对象就是周老师。
因为发自内心的崇拜,所以在练琴时就会更加努力。
周余笑道:“姑姑,你现在身上的任务这么艰巨,沪大校庆那天还能腾出空回母校吗?”
“当然能了,你这是什么话,故意来探我口风的?”周教授看出他的心思,用哄小孩的语气对他说:“放心吧,我保证会去看,不会缺席你的主持。”
午饭做好了,阿姨叫他们吃饭。
周教授很有涵养,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雇主,很尊重人,平时都会让阿姨上桌和他们一起吃饭。
李梦丹话不多,懂礼貌,做事认真,饭菜做得也合口味,很合周敬涵的心意。
“对了李姐,你下个周末还有别家的预约吗?”
“没有了。”李梦丹听到周余和自己说话立马就放下了筷子。
她在家里做了半年多,人规规矩矩的,周余对她的印象很好。
“那能不能去锦绣佳苑帮我打扫一下房子?我下个月准备搬进去。”
话音刚落,陶斯允准备夹菜的手一下就顿住了。
锦绣佳苑……
听到这个小区的名字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看向周余。
“啊?好的呀。”
平时除了在周教授家里做事,李梦丹有空还会接一些钟点工的活兼职,补贴家用。
“里面的东西还蛮多的,估计光清理都要花两天的时间,小李,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帮他打扫,下周就不用来我这儿了。”
李梦丹立马让他们放心,“没关系周老师,买菜做饭费不了多少时间。我到时候叫上我妹妹,两个人一起打扫,很快的。”
“哎呀,那就太辛苦你了。”
确定好了时间以后,周余说,“我到时候提前发你地址。”
“好。”
前段时间周敬涵在闲聊中顺便提了一句周余买房子的事,陶斯允当时也没多问。
不知道他买的房子在锦绣佳苑……
她缓了好一会儿,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状似无意地开口:“那个小区,好像挺老的了。”
“是啊,建了有十几年了吧,不过小区环境不错,位置好,还是学区房,出去就是地铁站,出行很便利。”
周敬涵也觉得这房子买得满意极了,“沪大、锦绣佳苑、湖东巷,刚好就在一条线路上,地铁十几站就到了,你每天上班下班也方便。”
“是啊,我现在只有周末开车了。”说到这儿,周余点开了手机相册,在饭桌上给她们介绍房子的户型,“三室两厅,南北通透,采光特别好,每个房间都有小阳台……以前的房主品味挺好的,纯美式装修,家具也是实木的,不担心会过时,这下我省了一大笔费用。”
李梦丹看完后说:“三天就能全部打扫完,通几天风,月底来得及搬家。”
陶斯允瞥过去一眼,看到照片的瞬间心脏陡然一紧,毫无心理准备,手里的筷子“啪”的一下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她刚要去捡,周余的动作却更快。
“哟,脏了,换一双吧。”
李梦丹去厨房重新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她。
陶斯允僵硬地接过,说了声“谢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总体来说这套房子保养得还算不错,房东买了有六七年了,一直闲置,原本打算用来养老,后来退休去了美国帮女儿带孩子,现在老两口也要移民过去,就低价急出了,性价比还挺高的,比同小区低了不少。”
“是吗……”陶斯允已经没什么胃口吃饭了,强忍着胃里不断翻涌的难受,说了句“确实挺好的”。
她想不到,小姨的房子几经转手,现在居然被周余买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想太多,她心里迅速做了个决定。
吃完午饭,陶斯允主动了一回,对周余说:“我能去你的新家看看吗?”
“啊?”周余诧异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
“嗯。”陶斯允点头。
“过几天吧。”周余笑着说:“等李姐下周打扫完了,里里外外全部都收拾干净以后,我再请你和赵一然来暖房,行吗?”
陶斯允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突兀,会让周余感到奇怪,但她现在真的顾不上了。
“能不能,今天就去?”
她想在房子被彻底打扫之前,最后去一次小姨曾经的家。
要是等过几天打扫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周余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随即温柔一笑,“既然你这么想去,那……行吧。”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上车。”
***
来沪西的这两年,有时候坐公交经过,或者需要换乘,陶斯允也没有一次下车,宁愿多绕一点路。
锦绣佳苑……
秦如去世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一次。
从曾经的熟悉到如今的陌生,只需要一个漫长又煎熬的七年。
站在门口,陶斯允的内心百感交集。
今天她竟然要以“周余的客人”这个听上去无比生疏、无比陌生的身份来到小姨生前的家。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将她这些年里所有刻意回避的情感全都汇集在这里了。
周余掏出钥匙开门。
陶斯允看见后微微一愣,他手里拿的钥匙……
是她的那一把。
钥匙扣上挂的珐琅小猫还是秦如有一次出差,因为行程排得太满,临时在机场给她买的小礼物。
小黑猫绅士又可爱,脖子上还戴了一个镶钻的红领结。
特别小巧精致。
后来她把钥匙交给了严芷如之后,猫尾巴就无缘无故从中间断了一截。
钥匙插进锁孔,往右拧,转了两圈后,周余拉开了门。
陶斯允原以为自己会表现得很平淡。
可一进门,封存了七年的记忆在进入这个空间以后倒豆子似的破闸而出,路上做的心理建设也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鼻子忍不住开始发酸,眼前一下就模糊了起来。
陶斯允怕周余发现异样,低下头假装找鞋套掩饰自己的情绪。
“没事,不用这么讲究,你直接进来就行了,反正过几天还要打扫。”周余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通风。
什么都没有变。
这里依旧保持着七年前的样子。
家具陈设,物品摆放的位置,跟小姨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房子里的一切似乎都停留在车祸发生那一天。
然而,这些年里房本已经易了两次主。
幸好她今天还有机会最后看一眼。
等下一次过来,这里就会大变样了吧……
不会再有任何小姨生活过的痕迹了。
“暖房那天你们想吃什么?火锅还是烤肉?不然一边涮火锅一边烤肉?对了,楼上还有个露台,干脆去露台上烤肉吧,晚上吹吹风挺舒服的。”
陶斯允从进门后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以至于周余问她了两遍才回神。
“随便,都可以……”陶斯允艰难地张开口,再一次不礼貌地对他提出想要参观一下。
“行,你随意看,我下去买两瓶水。”
“好……”
等他出门后,陶斯允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她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间,眼前越来越模糊。
秦如去世后,她的东西全都按照习俗化为了灰烬,家里人只留下了证书和照片纪念她。
陶斯允没有进那个空空荡荡的主卧。
推开次卧的门,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窗帘只拉了一半,房间里一半阴,一半阳,明暗交界线正好和地砖的缝隙重合。
树影投在地面,一片灰色的阴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陶斯允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梦境的边缘。
眼前的光就是引领她进入梦境的通道,只要往前走,就能在另一个纬度空间里实现时空轮转,回到过去的某一个瞬间,见到她想要见的人……
她松开了门把手,一步一步,走进时间,走近九年前。
午睡的她被轻轻唤醒,迷迷糊糊地听见小姨说,时间要来不及了,没关系,自己会开车送她去学校,十几分钟就到了。
陶斯允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秦如站在窗前,说话的间隙已经拉开了另一边的窗帘。
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为早已褪去的时光旧梦重新染上了颜色。
整个房间瞬间就亮了起来。
陶斯允梦游似的环顾四周。
她的书包还没有收拾,校服外套搭在椅子上,旁边的支架上放着她的大提琴……
空间里的一切都是镜像的,和实际完全相反。
小姨说话的声音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了,直至再也听不见……
窗外的阵阵微风吹散了陈年气息,新鲜空气重新灌入房间。
时光在岁月里蒙尘,模糊的穿衣镜上留下了她清晰的手掌印。
镜子里的女孩早已褪去了青涩,不再是九年前的模样了。
陶斯允打量着熟悉的一切。
这间卧室朝阳,采光很好,夏天的时候很热,需要整天开空调。
原木色的双层床,由于长期的暴晒,床尾的木头已经接近泛白了,与同系列的书桌和衣柜色差很大。
严芷如的书桌是严斌后来另外买的,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件“单品”,风格颜色跟家具都不搭,显得格格不入。
桌面上还摞着复习资料和好几本装订在一起的试卷。
陶斯允的东西早在高三上学期回京浮的时候就全部带走了,书桌上干干净净,只是……
她忽然一下想到什么,走过去,有些迟疑地拉开了抽屉。
真的还在。
champion ball.
许霁网球联赛的冠军球,校考复试前当做考符送给了她。
已经被她遗忘了这么久……
陶斯允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了属于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擦干净汹涌而出的眼泪,把网球装进了自己的包里,带着不舍的情绪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