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

    “近些日子,澧都附近流民变多了。”李晓蓉面露担忧,“明日宋家阿姊约我一同去城外施粥。”

    “阿晏你在宫中,可知晓具体灾情?”

    余初晏摇头,手中翻阅着新的话本子,这回是狐妖与求生,京中女子真是偏爱书生。

    今日正值正月初三,出嫁女回娘家省亲之日。

    好歹占了太傅家义女的名头,余初晏便携太子归李府。

    太子与李太傅在前厅仪事,恰有李家其他亲戚上门,面见太子此等喜事,他们自当不会错过,前厅挤满了陌生人。

    余初晏趁此溜到李晓蓉院中待着。

    “近些日子,你与表姐关系倒是亲近。”

    李晓蓉面色微红,涩然道:“宋家阿姊教了我不少东西,阿晏无需忧心,我最好的伙伴只有你。”

    余初晏从书中移开视线,“那倒不会,以往你身子骨弱,被拘在家中,积郁成疾。现下多交些朋友,多在外头走走是好事。”

    “我也这般想,听闻宋家这一代唯有宋阿姊一位独女,她司掌宋家诸事,懂得可多了。”李晓蓉眼中满是欣羡。

    “阿姊很喜欢我的绣品,答应与我合伙于京中共开设一家绣庄,日后我就有自己的绣庄了!”

    眉飞色舞地说着她与宋峥之事,余初晏放下书,含笑听她畅享着未来。比之初见,余初晏还是更喜欢这般鲜活自由的李晓蓉。

    -

    用过午膳,太子还要回宫处理政事,前往赈灾在即,赵景泽还有诸多事宜要与众臣商议确定。

    李晓蓉难得与余初晏久处,不愿她离开。

    余初晏立刻决定挥别太子,与李晓蓉逛庙会。

    东街庙会于初三开启,直到十五上元节结束。

    余初晏十五已经离京,借此空闲,也算是体验一遭凡人的节日。

    近日也只除夕那日暴风雪,不出半天雪融,又恢复了风和日丽的晴日。

    街上人很多,青渊国富庶,京中百姓更是如此,街边摊贩、门店里客人络绎不绝。

    路边不见乞儿,但有不少卖艺之人,或许因为此处为京中最繁华的东街。

    余初晏记得她刚来澧都之时,就撞见一群乞儿合作偷取外地人钱财,看到巡捕也不慌不忙,分开跑走。

    待逛了半个时辰,李晓蓉丫鬟手中陆陆续续提上了不少东西,而余初晏手中只有一包点心。

    太傅虽清贫,给李晓蓉的零花却是不少。

    余初晏用着点心,站在街边,李晓蓉于她身后的书店里挑选新的话本。

    街上行人忽然朝着前方聚拢去,似乎在瞧什么热闹。

    李晓蓉瞧见,话本也不挑了,拉着余初晏就要同去。

    未免挤在人群中被冲散,余初晏反拉住她,借由一点小术法,挤到了最前头。

    眼前却不是李晓蓉想象中的什么杂耍表演,而是一群穿着灰白单衣,头束两指宽麻布的书生跪于衙门前。

    口中高呼着什么:“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1],恳请圣上为两州受灾百姓谋一条生路。”

    李晓蓉身为太傅之女,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抿唇告知余初晏,他们是今年上京赶考的举子们,应当出身湖汉两州。

    这些书生不足百人,隆冬之际,哪怕有阳光,只着单衣的他们还是被冻得面色青紫。

    半盏茶后,户部尚书接到消息,匆匆赶来。

    此间不断有他州的考生加入其中,一同恳请圣上放粮济灾。

    李晓蓉心有不忍,余初晏却是万般不解。

    青渊帝去岁腊月分三批送出共六十万两银两,布匹、粮食、炭火数百车用于赈灾。

    这群书生如此作为,倒显得青渊帝不仁不义,弃灾民于不顾。

    偏偏还不能责怪于他们,户部尚书急得胡子都快揪秃了,好言相劝让他们先起来,陛下已经在安排赈灾各项事宜。

    原本听他这么一说,有部分挨不住的书生已经有起身穿衣之势。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里分明是些发霉的陈米,我亲眼所见!”

    “那些纹银入了知州府中也再无踪影!未曾落于灾民身上。”

    “我曾到过湖州,三步一尸首,房屋皆被雪压塌不成型,那知州还在家中宴请亲属朋友,肥肉大酒一车一车送入府中,全然不管灾民死活!”

    说话的不止一个人,他们说得信誓旦旦,仿佛真是亲眼所见一般,喊完后便隐没在人群中。

    众人议论纷纷,“竟有此事?”

    “贪官可真是该遭天谴!”

    “圣上难道不知吗?”

    连李晓蓉都面露惊讶,“当地知州居然是这种人?”

    余初晏平静道:“湖州与澧都之间隔了数百里,坐船都要半月才能抵达。陛下批下的第一批物资应是近日才送达。他们是如何亲眼见过后,又上到澧都告知众人此事?”

    身旁路人听她这么一说,猜测道:“说不定是家中人送信……”

    “那他们又说亲眼所见。”余初晏瞥一眼身旁之人,看装束也是名书生。

    “分明是不怀好意,惹得百姓疑心于朝廷,造谣生事。你瞧那群呆子的书生不就信了,又跪了回去,被人利用了还不知。”

    户部尚书见好言相劝不成,脸色一板拿出律法责压他们,耽误官家办公,聚众闹事,严重者处死不为过。

    那群书生却道,若能以身赴死,救下万千灾民,何尝不可。

    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看李晓蓉还想继续待下去,余初晏道:“走吧,禁卫军要来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之前搭话的书生追问:“难不能禁卫军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他们自己都说了死了也无妨,禁卫军成全他们有什么不好?”余初晏不明所以,

    “说到底,户部都已言明陛下在做准备,他们不信,执意跪在此处,不就是找死吗?”

    那书生一梗,周围人都找不出话反驳于她,只能吹胡子瞪眼。

    人群外当真传来铁骑行进之声,旁观之人散去了一些,但更多的还留在原地观望,哪怕巡捕赶人也不愿离去。

    余初晏望一眼拥挤的人群,眉心微蹙,转而将李晓蓉带向禁军的方向。

    领头的小头领认识余初晏,见到她有瞬间错愕,没有直接点名她的身份,只拱手行礼。

    余初晏压低声音,“左侧那个蓝衣的,右侧头戴灰色布巾的,还有那个脸上麻子很多的,是闹事之人,身上携带了凶器。”

    小头领脸色未变,他身后的禁军顺势环顾人群,将余初晏所说之人皆记在眼中。

    “属下知晓了,可要派人保护两位?”两位头戴帷幔的女子与禁军交流过分显眼了些,若是落到有心人眼中,难保遇到危险。

    余初晏轻声拒绝,这才与大气不敢喘的李晓蓉退到旁边些。

    禁军上前后,强硬地将书生扶起,也不管他们说什么、什么身份,只管要将他们通通拉去牢中冷静几日。

    “朝廷昏庸无道!百姓苦不堪言!苍天开眼啊!”

    几名求生被人压着也不老实,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口中愤然高斥着。

    禁军推搡他,作势要摘下他们头戴的布巾堵住他们的嘴。

    忽而人群中一阵骚乱,站在最前头的民众只觉得身后有巨力袭来,不自觉向前扑。

    部分禁军不得不上前将他们扶住,维护群众秩序。

    混乱之下,有人高声呼喊:“禁卫军当街杀人了!”

    众人惊恐朝着声源望去,却未见到所谓的死者,只瞧见禁卫们将几名男子压制在地,隐约可见那几人手中的寒光。

    闹事之人被五花大绑,连同那群书生一起被人带走。

    余初晏不知他们下场如何,多半今年春闱是参加不了了。

    小头领离去前向她致谢,若非余初晏提醒,今日恐怕还会生上更多的乱子,他们在场的禁军都难逃其咎。

    还执意留了几名禁军,说是护送两人回去。

    李晓蓉心有余悸地抓着余初晏的手臂,逛庙会的心思也歇了。

    户部衙门门口人群散去,闹剧勉强落下帷幕。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民众心中种下。

    果不其然,第二日又听闻有其他州考生前往刑部衙门闹事,要求将昨日那群求生放出,口中直言刑部动用私刑,他们凶多吉少。

    青渊帝在御书房发了很大一趟火,连声道要将领头之人尽数砍头,太子前往相劝。

    余初晏再次离宫,混入人群中探查事态发展。

    这回轮到刑部之人一个头两个大,闹事之人岂能随意释放,那不是助长了闹事风气,日后衙门哪还有威严可言。

    但这群考生来自五湖四海,算得上是官员预备役,打不得骂不得。

    昨日禁军抓走一批,已经引得京中众学子不满,早朝时御史处也指责皇城司禁军行事激进,今日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人群中复又有惑众之音,明里暗里暗示民众,月前那到惊天霹雳正是上天对今上不满。

    提到惊雷,民众心有戚戚,多数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如此声势浩大之雷,心下也逐渐动摇。

    引来惊雷的当事人,余初晏:“……”

    眼见事情僵持不下,忽而传来几声:“让让!大家伙的快让让!”

    人流推搡着让出一道通道,几名小厮合伙抬着一口近半人高的黑箱子,来到户部衙门口。

    箱子之后跟随了一众女子,她们或戴帷幔,或以扇半遮面,或直接袒露自己姣好容颜。

    打头之人正是宋峥,她今日穿得正式,一身华贵的郡主宫装。

    众人不明所以,对着这群女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宋峥却是不理,抬高声音道:“听闻两州雪灾严峻,百姓苦不堪言,特携姐姐妹妹捐赠些银两,聊表微薄心意。”

    小厮将箱盖一掀,明晃晃的银光照在人脸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户部尚书又跌跌撞撞跑出衙门,这回是喜的,满心欢喜朝着宋峥一行人躬身,嘴中直呼:“郡主万安!”

    宋峥银鎏金丝扇掩面一笑,“张大人不必多礼,这里有近两万两白银,内附捐赠人名单。张大人收下后,可别忘了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也好替姐妹们讨个表彰。”

    “这是自然!”张大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下官替灾民们感谢郡主与诸位夫人小姐慷慨!”

    作势要屈膝跪下。

    宋峥当即扶起他,满脸不赞同,“张大人这话说得!我们商贾之家,哪比得上他们有些读书人,膝下自有万两金,也就只有这点身外之物了。”

    在场的读书人:……

    还在一旁刑部衙门闹事的书生:……

    有人嘀咕道:“不过是爹娘要么丈夫的钱,有何可骄傲的?”

    自以为小声的嘀咕,被贵女们听见,当下有脾气烈的啐道:“先不说这钱老娘自己赚的!就算是我爹娘的又如何?有本事你别用你爹娘的钱!呸!假清高!”

    旁观之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看哪边衙门的热闹,刑部衙门前那群书生也讪讪不做声,脸皮薄些的已经遁走。

    余初晏正是此时走出人堆,手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口梳妆匣大小的漆箱,话不多说,直接放进户部尚书手中。

    户部尚书接过漆箱时,面容扭曲了瞬间,老腰差点一闪,堪堪稳住身影将漆箱置于女子们捐赠的箱子上。

    暗自腹诽,太子妃真是天生神力,这箱子少说百斤,就这么面不改色地捧在手中。

    同时心中也有了考量,那晚的万两金,不出意外就是太子妃送来他府上。

    “阿晏,你也在此处!”宋峥喜上眉梢。

    “表姐。”余初晏回以颔首。

    宋峥趁机扬声道:“张大人,今日在场捐赠之人都应该纸币记下名讳,上达陛下,陛下若是见此名单,定会龙心大悦!”

    户部尚书与宋峥对视一眼,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一亮,忙唤属下去摆桌拿纸笔。

    打开漆箱,作势轻咳一声:“余家阿晏姑娘,捐黄金千两!”

    众人皆哗然,前有万两白银,后有千两黄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小吏忙挥笔记下,他又将女子们那份写明的单子,拿在手中唱过。

    这事态发展弄得众人摸不着头脑,余初晏疑惑地望向宋峥,后者朝她眨眨眼,让她好好瞧着。

    人群中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捐五百两!”

    “我捐一千两!”

    一位是名大腹便便的商贾,后者却是一名身着襕衫头戴方巾的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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