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祁忌倚在窗边，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什么，他立时挺直脊背面向门口，看着极力攀谈的孙有文。

    哼，小鸡吃绿豆——强努，他心里这么想。

    易一诺精神紧绷，好似在枕戈待旦地守卫着什么，当然没心思和孙有文聊。

    目前他们陷入了僵局，依姬漫的话来现在是走不了的，人形怪物又行踪不定，刚从眼前走过，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把他们给杀了，这儿可不好逃命，冒冒失失地随便出走就更不可能。

    八个人蜗待在男厕里。

    鼻尖快贴到玻璃的祁忌终于看清了那闪过的东西，如果不是凭着那一鳞半爪的模糊印象，他还真认不出那是什么。

    它羽翎楚楚，乖得不得了，与寻常的猫头鹰迥然不同之处是它的右眼，赭红色的。光是直接看，质地也与左眼有很大差异，它不是圆溜溜鲜活的，而是有棱有角折射出光线，那里头一个一个排列的小孔线条极其通透。它如同一个精瘦的狙击手，奉谁的旨意来监视他们。目光不远不近地来回游弋，停在一处祁忌肉眼可及的树上。

    看来我的视力还不错嘛，祁忌翘起嘴角。

    “你在说什么啊。”

    姬漫走过来，盯着他的口型，其实他看不清，但是黑也是有程度的，口腔明显更淡……什么？

    “没什么。”

    祁忌凑拢他肩上的灰尘，“呼”的一口吹掉。

    “你干什么？”姬漫压低嗓音颤着声问。

    祁忌摁在他臀部上，没说话，顺着身体曲线向下摸索，“没有。”他低声说，向上拉开拉链，环抱腰身，压着肩胛骨，手伸进夹层。

    “有了。”他抽出来，随手塞进口袋，双目亮得惊人。

    姬漫眼前发虚，掐他手臂，话里带着恼意：“拿它作什么，你早就知道我随身携带了吧？我劝你老实一点儿，别一天天净琢磨事儿。”

    “疼。”

    “……你拿枪干什么？别乱来，人形怪物不是你能够枪杀的，你没有见过吗？子弹穿它心脏也不会死，我见过，我还干过，不行的。”这个副本疯了，绝对的。连着数日的提心吊胆让他脸色很不好看，他看见了也不会心疼。

    手被抽走。

    “四眼狗！你究竟能不能够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所以你说的队员什么的，都是假话吧？”

    “什么这样？”祁忌莫名其妙地抬头，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时候说不和你讲我的行动？你想太多了，黑暗果然能让人变得神经质，你也真是厉害，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人喊起来。”

    想到其他人在屏息听他们谈话内容，他就恶心。

    “你听着。”

    他按着姬漫来到窗边，掰正脑袋，抻直胳膊压着天灵盖就指明了猫头鹰的位置。

    "眼睛不对……它在看我？"他口里喃喃，“有点儿像宝石？更像玻璃，不不，是塑料。”

    他扯了下祁忌的衣服，“所以你是打算杀了它，把塑料取出来？”

    “对，不然呢？你真的好麻烦。易一诺，你们先待在这儿，看情况就离开，如果来得及，我取了塑料来找你们。”

    “好啊，小兄弟，千万注意安全。”

    孙有文恨不得有人为他干活，黄波则希望他死外边。说实话，祁忌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袭击他，不合常理逻辑啊。

    祁忌收好枪，好在姬漫有意避嫌，提及“枪”字，淡得听不见，所以众人对他们的状况也是一知半解。走下楼的途中，听见“叮”的系统提示音，他打开手机。

    【尊敬的游客，您收到好友姬漫赠送的1000000积分，友谊常青！】

    “谢谢。”他轻轻打下回复，对于这笔巨款并没有急着去发表溢美之词。那头已读不回。

    祁忌现在思考的是，在小李和姬漫之间，谁才是真正有钱的那一个，他毫不怀疑这两人会共享财富，之余也会给他漏点儿汤水，可能会其中任何一个人态度友善就够了，但这个问题取决于他的贪婪程度，最好是死一个，他觉得。

    他们比他对这个游戏有了解，他虽然很有劲头，但那也只是凭着热爱，真要论起来他啥都不知道，不过猜测还是有一点儿。

    小李和姬漫就俩纯愣头青，嫩得很。还有点儿可爱，那笔飞来横财他们藏得露头露尾，忙前忙后的，完全没有与之适配的能力，游戏里可能也有现实那种彩票。这两个幸运儿中了大奖，早就传遍了吧，也很怕老玩家是吧？

    那就不需要他下手了，凭这两人的交情，他死保一个就好了。

    想明白后祁忌心情不错。

    他远远地望着鸟，怕吓走它，但随着他一步步接近，猫头鹰察觉到却按兵不动，极富有灵性地歪脑袋，随着他转动。只有一只眼睛滴溜溜地转，而红色的右眼只能随着肩颈扭动而方方面面照顾到。猫头鹰不停蠕动着身体每一处肌肉，肉块像汩汩海波一样涌流，因着他距离拉进愈发剧烈。

    祁忌手上是一把半自动勃朗宁，还挺好奇怎么买了这么小的枪，顺手打开系统商城，才发现系统是不售卖枪支的，让一个高中生去向外国□□交涉也真是难为他了。

    保险早被小心翼翼地上好了，他抽出弹匣，从五个观察孔能发现六发上满了，这把手持枪不借助任何工具他就拆完了，共九个零件，每一处他都用衣服擦得干干净净，油光锃亮，眼神之余也没忘记猫头鹰。他比划一下，留了些距离，大致有23米，在有效射程以内。上膛后射出爆破音相当小。猫头鹰一个倒栽葱，死了。

    上前几步，他蹲下身把塑料从右眼中抠出来。它硬硬的，他们都看错了，这不是赭红的，准确来说，只有包裹着里面球形结构的才是，猫头鹰眼睛的小小窗口是透明的，但因为底下的颜色而呈现出一种假象。它摔碎后，球形结果反而更像眼睛，或者说，摄像头？

    “ ……还有五发，积分买不到的东西，他不会只剩这点儿了吧。”他自言自语道，有点后悔用这么粗暴的手段，可这种会飞的也不像能主动接近他的样子啊。

    不想了，他摇摇头。拎起它扔进了厨余垃圾桶。

    “喂，在吗？”祁忌敲着男厕的门。以易一诺的秉性，她不可能关这扇门的，他心里一紧，猛地推开。

    空了。

    2.

    姬漫面色很冷，脸皮也绷得紧紧的，易一诺拉着他往楼上跑。

    “我知道你腿很痛，但请坚持一下！”

    不行！他嘴唇翕张，连求饶的字都无法从牙齿里挤出来，感受到左小腿的撕伤，额角滴下冷汗，他甚至觉得胫骨也露出来了。

    “干什么呢？！不准往下看。”她拔高声线。

    等到了教务主任办公室那一层，她抓着他双肩，仿佛铁钳狠狠夹走他的肉，两人双目对视。

    “听着，你走不动了是吗？我引走怪，你去教务主任办公室。”

    她满身热气，发丝一缕缕沾湿黏在肩颈和脸颊两侧。面向墙壁支撑了一会儿，掀起下衣角擦汗，没听他的回复就大步跑走。

    他也乘机溜进办公室内。

    枝形吊灯依旧闪耀，主任却不在。姬漫松了口气，幸好。他原先被吓懵了，在祁忌走后不久，人形怪物紧跟而来，行为暴力恣睢，当场死了一个。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在修复完腿上的伤口后，姬漫跪在地上干呕。游戏就像只杀不死的九头鸟，没准有更多的头？他内心的沟堑越玩越深，掉下去后眼前发晕，闭上眼是一片黑暗，就像在翻白眼，眼球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许久后他睁开，感到世界出奇的寂静，在某个角落有吧呷吧呷的喝水声，他跳起来，是谁？当他僵直身子环顾四周后，消失了。又躺下，他再次跳起来，吧呷吧呷……

    对这个世界他仿佛很陌生。

    姬漫推开门，果然没人。拿出手机才惊觉已经11点了，他很感激易一诺的帮助，这生死攸关，但不明白这个时候该干什么，此刻他才有那种高中生的脆弱，而且他本来也不渴望中二地当什么救世主。

    “……应该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好不舒服。”

    这儿是四楼，两栋大楼连着的。整个建筑都没有任何教室，除了少数的特殊活动教室。在他那个学校，这种地方四辈子都轮不上，从来不用的。叫什么来着，振华中学？

    下到三楼，大部分教室都上锁，包括阶梯会议厅。姬漫椎碎窗户，闷响听得他小腿钝痛。下一次颁奖应该就是在这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看看。因为是埋着脸爬进去的，他是视线受阻，警惕地躲在窗帘后边，尝试把目光瞄出去。

    有人？

    姬漫真没想到，从外面根本看不真切，他掐着身后的墙皮，粉质钻进肉里。

    祁忌收缴完两个玩家的设备后，来不及细看，左后方就传来打破玻璃的巨响。他霍得回头，只见离自己没几米的窗户中心有个大豁口。

    他的目光凝在它旁边的窗帘布上，祁忌大步走去，没有看声源所在，而是在前面来回踱步，忽然他扯开窗帘。

    没人。

    他后退几步，猝不及防撞上一具身体，急速转身持枪。

    “是我，姬漫。”

    祁忌肩膀顿时松懈，把按着保险的手指卸下。

    “怎么只有你，易一诺呢？”

    姬漫下意识低头：“我和她走散了，你离开后人形怪物又找上门来。”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扯出个笑：“可能是把其他颁奖的玩家都杀光了吧。”

    两人在尸体旁坐下。

    “现在是11:42，快到白天了，第2天再去找她，死人了吗？”

    姬漫有些迟疑：“我不清楚。确实死了一个人，但混乱之中没有看出他是谁，不过肯定是个男的。我看易一诺和鹤闵元都好好的，不过……”

    他抠着自己进了墙灰的指甲，在透明的甲片下很突出，意味不明道：“易一诺帮我转移走了怪物，她很难撑到现在。”

    祁忌想了一下，如果他不拿走那把枪，易一诺还是有抵抗能力的。

    “别想了，不是我安慰你，有枪也没有，”他说着说着就烦躁，“她也有枪，没想到吧？为什么你们总有这种误解？肯定是系统失心疯了，一点儿也不正常！”

    祁忌觉得很奇怪，她不是有过游戏经验的玩家，能在游戏中交易枪支。难不成是在现实中带入进来？亦或是别人手里抢走的。

    “说起来，塑料你拿到没有？”

    “嗯，”祁忌放入他手心，“外面红色那层我给摔了，长这样。”

    “为什么把这面朝下？”

    “这是一个摄像头。”

    姬漫看直了眼：“真的？”

    “我去过学校的监控室，和广播一个地方。所以你还是别翻面了，被录下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行吧，那他们呢？”

    他手一指，祁忌顺着看过去。

    “哦，两个也受邀领奖的玩家，还没领到就死了。你应该不介意我拿走这些积分吧？”听了这话，姬漫立刻失去兴趣，祁忌想着躺在系统背包里的两个设备，笑得很安详。

    一声枪响，祁忌意外地抚摸枪柄，那把微型手枪还没他手大，用起来别扭，却可以融洽隐藏于口袋。爆破音接踵而至，他一直在数，不得不承认子弹数量和威力大小都甩他好远。但是只有祁忌没出去观望，姬漫也是这么想的，他缩在窗帘下，一声不吭。忽然，他的脸色白了：“等等，那不会是易一诺？！”

    祁忌眯着笑眼，很关注她嘛。

    “你不能这么无动于衷，”姬漫笑不出来，盯着他的眼睛，“无论怎样，也该出去看看。”

    “好啊。”他轻飘飘道，拉起姬漫。

    果然如此。

    易一诺乍一眼看上去完整得令人心惊，完全没有任何创口和残肢断臂。祁忌恨恨地瞪人形怪物，揉捏着耳朵。能看出来它手上有好多个弹孔，血都滋出来了，事实上，她和他对它的存在已经感到厌烦。

    她优越的身高比起人形怪物仍略显娇小，其实有一米八的说，比起姬漫还高三分之一个头。

    “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他哆哆嗦嗦地抢起枪来，祁忌一句话就让他静下来：“别这样，我射得比你准。还有多余的子弹吗？”

    “呃，我不清楚。”

    来不及细细分析他什么意思，祁忌已经越过窗子跳下去，接连五声枪响，也扣了五次扳机，不同于她全自动连贯的射击，那声音很醒耳。

    趁此机会，易一诺机敏地拉开距离，趔趄几步，双手持的像是1911，力求将它打成多孔宝带桥。

    “你们怎么都不听我劝啊！”

    在激烈的火力镇压姬漫彻底坐不住了，他不明白，明明枪支杀不死它。

    下一刻他的话鲠在喉咙里，易一诺俯身向前，横劈它的脖颈，斧头却卡住了。

    姬漫还是一脸迷惑，打哪儿来的？无论枪支还是斧头，都是系统绝不会卖的东西！

    它中子弹倒不会死，只是还很爱扣子弹，不分时间场合和地点。

    这么看下来倒真有赢的意思，再叫上姬漫本来就不是什么抠搜的葛朗台，更有钱，舍得花钱。在易一诺看来，就是人形怪物不动了，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且她会送它进棺材。她踏着它的脸皮将斧头拔出来，毫不迟疑地再度砍伐，仿佛在对待一棵死树，左右锯来锯去，上下肉沫翻飞，里里外外的血珠从咽喉向后脖子汇聚，荟聚，那些流体和泡沫揉成结块。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血腥。

    它骨头太硬了，她费力很久都没有将头部剁下，幽静空间内一时只有挥斧声，然后渐渐淡去，直至斧头沉闷地被砸进地板。

    祁忌看得手痒，那把枪更让他怦然心动。两人轮番上阵，他粗略将人形怪物分成26块，东南西北各扔了24个部分，手指足趾之类的还好，她往花瓶里塞了8个，剩下的都躺在灌木丛和厕所里，问题是还有脑袋和躯干，拦腰切根本不可能，谁试谁知道。最后两人商议：脑袋归易一诺，□□归祁忌，处理完才能见面。皆大欢喜。

    姬漫还坐在会议厅里，只敢透过窗户看两人，他尝试蹲下身去捡斧头，上面已经有豁口了。他无法想象眼前这副残酷败藩的样子，是旁边这两个人在五分钟内一手造成的，虽然，虽然他也有出一份力，而且起到关键性作用，但他将自己和躺在地上喘粗气的人分得很开。甚至是一种鄙视的心理，有一瞬间他觉得两人狗彘不如，惊恐自己也会变成这样，不，和他枪杀肉畜玩家有什么不同吗？他会不会也是肉畜玩家？自己是施暴的那个？还是将来也在这豁口下？分尸，他不肯承认自己也这么想过，他不知道是为两人办到了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而恼怒还是什么。

    问了好多问题，别提他自己了，那两人也不会给他解答。

    “你可是大功臣。”祁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