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书江进来拿了手机,又出去了。
徐小姐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忙,就先走。
剩下的三个,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默契地望向玻璃外抽烟区霍书江的背影,整整齐齐叹了三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蔡婕摇头叹气。
陈主管捧着茶杯,热气蒸到眼镜片上,视线模模糊糊,她咯咯笑着,“小蔡,你不要担心,小蔡。”
蔡婕对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上次她就想说了,“陈主管,你的笑声挺特别的。”
陈主管喝了一口茶,又笑了笑:“咯咯咯咯——”
这笑声听到小顾耳朵里,莫名扎耳,好像有点故意要气人的感觉,他担心蔡婕对他可爱可亲的陈老师产生误会,连忙解释道:“蔡总蔡总,陈老师平时不会笑的,陈老师其实是个好老师,平时上班也不会说开着电脑玩五子棋打扑克牌什么的,她工作特别认真,特别负责的。”
“哦哦,好的。”蔡婕觉得这小伙子有点莫名其妙,他是在阴阳自己的领导上班摸鱼吗?当着她本人的面?
眼神在两人之间打量着,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多来几次团建,培养一下同事情谊。
陈主管几乎使尽全力,拍了拍小顾的后背,咬牙切齿,“小顾,让你操心了,小顾。”
可惜陈主管平日疏于锻炼,就算用尽全力,拍在皮糙肉厚的小顾身上,也像猫抓一样,没有一点威慑力,小顾甚至心想,这是感激的友好互动,于是又说:“绝对是真的,陈老师就是对着你才笑得这么奇怪,而且她叫你小蔡也是因为她比你大两岁,绝对不是不尊重你什么的,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我计较什么呀陈老师是我学姐,她不叫我小蔡难道要在公司喊我学妹吗?”蔡婕果然还是多虑了,小顾这纯粹是属于脑子少根筋——也许还不止一根。
“啊哈哈哈哈,原来你们是校友呢!”小顾摸摸头,倒也不觉得尴尬,又指着霍书江的背影问,“那你们和霍总,也是校友吗?”
“不是啊。”蔡婕说,“我和霍总是在饭局上认识的,我被灌酒灌得厉害,幸亏他帮我挡着,我当时就觉得这人能处,后来一拍即合,才有了贪吃猫。”
“霍总是个好人啊……”小顾感叹说,“很少见他像刚才那么严肃,以他平时的性格,我以为他会不问缘由,先提上水果篮子去慰问发帖人。”
“确实,他能干出这事。”蔡婕点头同意,又说,“他一遇到angel的事就容易失控,心情肯定糟糕透顶,才会这么咄咄逼人,又不愿意谈判,还要起诉……不过,当老板就得这样,得硬起来,别人才不会把你当软柿子捏。”
陈主管推了推眼镜,突然说,“小蔡,你辛苦了,小蔡。”
“哎,陈老师,怎么说这话?”蔡捷哭笑不得,“大家都辛苦,过个假期都不得安生,等这事忙完我请你们吃饭。”
“欸欸欸,你们看……”小顾指着玻璃门,大呼小叫,“霍总靠着护栏动也不动,手上的那支烟,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点上,他该不会是……”
蔡婕心里一惊,摇摇头道“他不至于想不开。”
“想不开?”小顾大吃一惊:“我以为他打火机没气了。”
陈主管小声道:“他有可能只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当然,都猜错了。
霍书江只是对着手机发呆,他给秦川打了无数个电话,通通没接,又打给周言,问他有没有搬回去,周言说没有。
手机页面停留在和秦川的对话框上,最新一条信息是他刚才发出去的:你在哪里?
往上翻,几乎都是霍书江的单方面输出,秦川极少回复,偶尔回一两句,也是说,好,不用,谢谢。
好冰冷的文字,好陌生的现实。
仿佛昨天只是一场梦,是临时前的终极幻想。
霍书江自认为他要的不多,每天能看见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胡闹或者他耍脾气,他口是心非,他伤他的心,只要他在,他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他只愿意给一个九十九分,霍书江也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对秦川的要求很有弹性,只要是他,只要他在身边。
可惜坏预感来了,秦川走了,他像对待周言一样狠心地对待他,他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他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周言说,如果你决定爱他,就要习惯他的不告而别。
这种折磨约等于世界上所有的酷刑叠加起来的总和。
对于秦川,霍书江就是没有办法,没办法不去想他,没办法不去猜他,没办法不担心他,没办法不梦见他,现在他连逃跑都做不到了,除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打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抽一支烟。
他其实不爱抽烟,第一次抽还是刚毕业给人打工的时候,公司聚餐,一群男的在饭桌上吞云吐雾,直属领导看不惯他独善其身,非要他也来一支,当时可把他呛得够慌。
后来自己开公司,压力大,精神紧绷,也学着用尼古丁提神醒脑,偶尔抽一两支,瘾不大。
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也差点抽上。那时,学校里的男生半大不小,对烟酒都有好奇心,常常有几个固定的男生躲在厕所抽烟,一支烟分着几个人抽。
有一次,霍书江在洗手的时候突然被他们叫住。
“喂!班长,”那个最刺头的男生把烟递到霍书江面前,“来一口。”
霍书江关掉水龙头,通过面前的镜子看向他们,他攥紧手掌,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他说,“不用了,我不抽烟。”
“以前不抽,不代表以后不抽,是不是?”刺头把手臂压在他的肩膀上,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死脑筋,是不是你去告状,说我们抽烟了?啊?”
霍书江低头,躲开他的桎梏,他尽量保持冷静,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他说:“不是。”
这也是实话,他确实有在考虑,提倡学生保持洗手间的环境卫生,但还未投入实践,高中课业忙碌,他有分清主次。
可是这帮刺头认定他在撒谎,或者就是想把被老师批评的怨气撒在他身上,谁让他是三好学生,谁让他当老师的走狗,谁让他是道德标兵。他活该。
几个人把他按在墙上,刺头又举着烟递到他嘴边。
“抽一口,这事就算了。”刺头见他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更来气了,“你他妈的识相点,让你抽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霍书江抿着嘴,就是不松口,现在逼他抽烟,谁知道以后要他抽什么,霸凌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升级,再说了,这支烟都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口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抽得这么起劲。
“你丫不抽是吧?”刺头捏着他的脸,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简直气急败坏,威胁道:“好班长,你再不抽,我就把你头发剃光,用这烟星子给你头上摁出九个戒疤,你这么遵守戒律清规,最适合当和尚了!”
霍书江每天出门都要抹上发蜡的,想象了一下自己光头的样子,人都炸了,更是拼命挣扎起来,几个跟班的按不住他,又抓着不让他走,场面乱成一团,眼看就要升级为拳打脚踢的暴力行动,突然砰地一声,厕所隔间的门被甩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川从里面走出来,像没事人一样,对眼前的混乱熟视无睹,径自走到洗手池边,洗手,照镜子,哼着小曲欣赏美貌。
其他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只是傻愣愣地盯着他看。
等他转过身来,霍书江皱着脸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走,他非但不离开,还走过来,刺头手里的烟只烧剩下短短一截,烟星子几乎要杵到霍书江脸上,秦川也不说话,只把那支烟夺过来,含进嘴里猛吸一口,再吐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姿势不熟练,但是给人一种很老道的错觉。
他把抽过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着,嫌弃道:“臭死了。”
秦川双手抱胸,对着刺头阴晴不定的脸色,又纳闷又无语:“自己爱吃屎就算了,非得逼别人也吃吗?”
此话一出,本来就安静的厕所更是听不到半点声响,本来躲在隔间里不敢出来的学生现在更不敢出来了。
之后的事,霍书江有点记不清,好像他趁着刺头不注意,拉着秦川就跑,又好像没跑掉,那帮刺头按着他们两个暴揍了一顿。
总之,在那次公司聚餐被逼着抽烟的时候,霍书江满脑子都想着秦川,他说的没错,好臭。
手心里的烟被他揉得每个正形,认识他太久了,好像什么事情都和他有关。
霍书江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手机因为太久没操作,屏幕自动暗了下去,霍书江咬住烟,腾出手,点了两下屏幕。
然后嘴里的烟突然就掉在地上,他揉揉眼睛,对着手机看了又看,有点难以置信。
秦川回复信息:在工作,等事情忙完了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