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已除,百姓照常生活。昨日青桑说出失踪渔民的下落后,云策就派了人去接他们,现下已和亲人团聚。
林沼本想等青桑身上的伤好些再去蛟宫,可青桑却摇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昭昭,我们必须去,来不及了。”她能感受到,那股操纵她的黑气还在蛟宫。
蛟宫在东海中心最深处,昨日若是四人没有阻止被控制的青桑,大概就被引到蛟宫了。考虑到有伤员,尤惊葭找出了封尘已久的飞舟。
“尤师妹这飞舟倒是气派得很。”云策赞叹道。飞舟其实并没有多大,但制造精巧无比,更附有防御法阵,安全性很高,造价绝不会低。
尤惊葭一摆手,有些小骄傲:“不过一 飞舟罢了。”
谢之迢紧随其后:“是啊,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威胁景师叔,不给飞舟就把青云巅的玄铁都丢进兽谷。”二长老景歧古板又话少,尤惊葭少时没少“欺负”这个玄霄门最老实的长老。
“……”尤惊葭皮笑肉不笑,踢谢之迢一脚,“不说话你会死啊?”
凌清秋摁着谢之迢,林沼拉着尤惊葭,避免了一场一触即发的争吵。
青桑浅笑着:“惊葭和之迢感情真好啊。”
“谁同她感情好了?!我同师姐感情才最好。”谢之迢撇嘴。他对尤惊葭从来都是指名道姓,长辈面前才会叫上一声“二师姐”,只有在林沼面前,他才乖顺不已。
尤惊葭翻翻白眼:“谁稀罕同你感情好。”她又扭脸冲青桑笑,“别理他。阿桑,我们上去吧。”
青桑点头,伸出手,拽住了云策的衣袖。云策脊背一僵。尤惊葭眼尖瞧见了两人的小动作,正要开口,被林沼叫了一声。
林沼扫了眼云策,轻咳一声:“咳,师姐,谁来开飞舟?”
尤惊葭转脸便忘了自己想说的话:“当然是大……”她本想说凌清秋,看到黏在林沼身边的人瞬间改了口,“当然是小师弟啦。”
谢之迢:“……?”
他瞪尤惊葭一眼,转头对林沼告状:“师姐你看她!”
师门谁不知道,谢之迢方向感最差,平日出门令,有任务地点坐标还好,现在让他开飞舟,去一个昨日根本没注意方向的位置,尤惊葭就是故意为难他。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凌清秋终于忍不住了。他拎着谢之迢的后领上了飞舟,面无表情:“我来开。你们两个离对方远点。”
他真是疯了,竟然同意师尊同时带他们两个出来。
尤惊葭扮个鬼脸:“得嘞!师兄辛苦。”
林沼上了飞舟,去拉歪在一边的哀怨少年。
“她就仗着师兄不对女子动手。”见林沼走过来,谢之迢故作可怜地蹙眉撇嘴。
林沼笑着,去拉他的手腕:“那你让让师姐呀,师姐是女孩子。”
谢之迢一躲,把手塞进她手心,就着她的力道站直了身子。
“我才不让着她。”他看看林沼,“我只会让着你。”
见师兄妹四人上了飞舟,云策轻咳一声:“青姑娘,能松手吗?”
青桑唇角微弯:“阿策,般都抱了,还不叫我牵呀?”云策又咳嗽了几声。
他没再说什么,抬步向前走,身后的姑娘却不动作。云策顿住,几不可察地叹气,手掌微抬,隔着衣袖,牵上她一根手指,再抬步。这次走动了。
青年的掌心是衣衫挡不的温热,盖过了青桑指尖的凉意。白绫下的眼弯了又弯,青桑忍不住想,他还真是和三百年前一样,第一次牵她,都要隔着衣衫。
——
出自景歧之手的灵器,在各界都能引起疯抢,尤惊葭从他手里要来的飞舟自然不会是凡品。不过几刻钟,便到了作势几人最后交战的地方。
蛟宫藏在东海最深处,剩下的路只能入水。避水珠昂贵,林沼几人倒是有师尊给的,云策就只能依靠灵力呼吸。
正要入水,青桑拦住云策。“阿策。”她抿抿唇,“你可以在水中呼吸的。”
云策顿住,扭头看她,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
青桑去摸他的左手,摸到了腕上的丝线:“你不是没摘掉这个吗?它可以保你在水中如在陆地。”
这是当年她娘给他的东西。
云策顺着她的手,看到了自己腕上的丝线,恍然想起,三百年前,他就戴着这根红线,从未摘下过。原来是她给的么?
云策没再说话,牵着她,落入水中。
入水之后,青桑现了原形,引着几人向蛟宫游去。水面上的光亮渐渐消失,只剩下青桑用灵力幻化出的光团。很快,几人看到了深处晶莹的光亮。
蛟宫到了。
青光一闪,青桑站在了宫殿门口。她摘掉白绫,定定看了几眼殿门,扭脸前却又戴好白绫,冲几人笑笑:“蛟宫里没什么极为珍稀的宝物,可几千年来攒下的宝贝也不在少数,不嫌弃的话,几位进去挑挑吧。”
林沼几人面面相觑。青桑说要回蛟宫,硬要他们也跟来,还当是她担心仍有邪祟,哪成想是送东西给他们。
最后是林沼开了口:“阿桑,不必如此的。斩邪除魔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莫说是你,换做别人,我们也会救的。”
青桑摇摇头:“换成别人救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她声音放轻了点,“何况,这里马上就不在了。”
云策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说什么?”
青桑仍是笑着“看”他:“没什么。昭昭,你们进去吧,好东西都放在主殿。阿策,你陪我转转吧。”
谢之迢和凌清秋对视一眼,林沼转头看看他们,接到了凌清秋的传音,拉着剩下那个缺心眼的,进了蛟宫。青桑显然有话想跟云策说,他们在给他们机会独处。
见他们进去,青桑拽了拽云策的衣袖:“阿策。”
云策看着她,想像往日一般笑出来,唇角却很沉重。他轻声回她:“怎么了?”
“对不起。”青桑声音也很轻,足以让他听清。“其实我当年,是怨你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再来找我,可是阿爹和小叔没了,阿娘重伤,蛟族只有我了,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阿爹和小叔陨落的真相,阿娘没跟我说过,我也缺失了那段记忆,现在想想,许是阿娘封印了呢。”她弯唇笑笑。
“蛟宫有一朵系魂莲,作为防御阵的阵眼。阿娘说过,如果可以,叫我还给那个人,现在想来,那个人该是你了。”她还在笑,“阿策,对不起,让你为蛟族受了这么多年苦。”
云策没说话,他伸出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牵着她进了蛟宫。受不受苦已经不重要了,在他发觉青桑的强颜欢笑后,他只想遵从内心,牵紧她。
“我还小的时候,爹娘不让我出蛟宫,我就常常坐在这儿,跟外边的小鱼小虾们聊天。”她指了指殿门旁的一块石头。“阿叔疼我,老是瞒着爹娘带我出去玩,我们最常去逛东渝镇上的集市。”
“每次玩完回来,阿娘总要骂我们一顿。阿爹总是哄哄她,又护着我不让阿娘打我。伯伯伯娘们总是想些拙劣的借口支走阿娘,再偷偷塞给我他们攒下的宝贝。”
“我是蛟族唯一的幼崽,没有同龄的朋友陪我,我就想养小宠物。那个铁笼就是我八岁时,阿叔从岸上带回来的,还给我抓了只很漂亮的蓝色小鱼关在里面。”角落的铁笼锈迹斑驳,青桑拉着他,沉浸在回忆里。
“后来小鱼死了,阿娘怕我伤心,让阿爹又抓了一条小鱼,骗我说小鱼长大了,变样子了。”
“那两条小鱼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我还是信了阿爹阿娘。”
“以前的蛟宫并不是常亮的,而是同岸上一样,分为白日和黑夜。小时候怕黑,不敢自己睡觉,阿爹就拿了夜明珠,成夜守在榻边哄我。后来他和阿娘一同外出了两天,回来后同阿叔和伯伯们给蛟宫每一个角落都挂上了夜明珠,蛟宫再无黑夜。”
“十岁,我学会了化形,阿叔送了我一箱衣裙和首饰。那天我收到的礼物,堆满了一个侧殿。”
“十二岁第一次自己偷溜上岸,回来后阿娘抽了我一顿,我在榻上趴了两天。”
蛟宫的房间很少,少到每一个房间都承载了青桑的回忆。她拉着云策,一路走一路讲,唇边的弧度几乎不曾变过。可她的手很凉,云策掌心的灼热都挡不住的冰凉。
两人慢慢悠悠走到主殿,青桑停下脚步,抽出自己的手。“阿策。”她仰头,取下白绫,左眼已不见外伤,但仍黯淡无神。那双眸子水润润的,不知是不是哭过。云策没忍住,抬手想摸摸她的眼,却被躲开。
“你的魂魄就在里面,要进去吗?”她还在笑,可泪溢出来了,云策分明看到了。
他沉不住气,将少女拥入怀中,抱了几秒,又退开:“等我。”
他回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手上拿着储物袋,将青桑提到过的东西全部装了起来。小到斑驳的铁笼,大到墙上嵌的夜明珠。
青桑终于坚持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出声。她攥着云策拿回来的储物袋,哽咽到吐字不清:“你干什么啊?”
云策蹲在她身前,捧着她的脸,拭去她消散于海水中的泪:“一旦我把魂魄取走,蛟宫就没有了,对吗?”
青桑埋首在他怀里,哽咽着摇头。云策搂着她,手掌抚着她的长发,眼眶有些酸涩。
“阿桑,对不起。”
他想起来了,他之前,确实叫她阿桑。
——
林沼四人为了给青桑和云策腾出空间,进了蛟宫便径直走向主殿。主殿高台之上有个王座,四人在台下转着,并没有去拿东西。
林沼走到书架旁,上边放满了各类书籍,有阵法相护,书本得以被完好保留。她一本一本掠过,最终停在一本书前。楚潇昨日听说他们遇上了蛟龙,要她带回去些丹方,左右她没什么缺的,干脆把蛟宫的丹方带回去一张好了。
书架上的书分类细致,应是青桑或她的亲人们整理的。林沼抽出丹书,随意翻了几页,突然捏紧了书页。她招呼三人过来看:“你们看这张丹方。”
四人凑在一起,盯着陈旧的书页,一时无人说话。
“带回去。”凌清秋一锤定音。
青桑和云策在这时走进了主殿,见四人凑在一起,青桑笑着发问:“怎么了?”
林沼冲她扬了扬丹书:“阿桑,这本书我们可以带走么?”
“当然。”青桑笑意不减,“你们什么都能拿。”
林沼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说好不拿人家东西的,可这张丹方又确实重要。
她抬头,对上高处的王座。莹白玉石上镶着圆润的黑珠子,似乎隐隐泛着光。林沼不由放下手中的书,向王座走去。
“师姐?”谢之迢叫她。
林沼没有理会他,她听不见旁的声音。她愣愣地走向王座,眼神微微失焦。谢之迢伸手将她拉回身侧,语气多了几分急切:“师姐,你怎么了?”
凌清秋挡在最前面,眼神凌冽,乌霞剑出鞘,被他握在掌心。
尤惊葭的逐月剑指着王座,嗡嗡铮鸣,她本人手握在林沼肩头,语气多了几分严肃:“昭昭,你听到了什么?”
青桑和云策察觉到不对,迅速瞬移到几人身边。林沼被围在中间,眼神渐渐清明。
她眨眨眼,对上师姐师弟担忧的目光,又触及挡在最前面的师兄,恍然回神。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她没再去看王座上的黑珠子,垂着头:“你们没听到有人说话吗?”
几人愣住,摇头。林沼闭了闭眼。有人通过那颗珠子同她说话,她听得分明,那是个阴郁的男声。
他是冲她来的。
他说:“来吧,来见我,向我献上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