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很、非常、特别的……喜欢。”

    他一向很从容的,这时候却有点稚气的犯了浑,好像才学会说话,只是把脑海里流过的东西都攥住,原原本本地剖开给她听。

    兰因原本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撞得有些头脑发懵,或者,他们两个此刻的意识都被瀑布一样奔腾的情感荡得七零八落。

    但是从对方的无措里,她仿佛逐渐摸到一点什么。于是兰因一颗心落回实处,同时无意识品尝到掌控他人情感的无上权力而带来的……战栗。

    她于是平静下来,甚至有些想要微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其实一直没有落下来。

    “好。”兰因于是答他,“我都听见的。”

    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能就这样站着,于是倾身去拥抱面前的人。第一次,有情欲意味的,颤抖的,温度和温度彼此贴合,烫得彼此都不自觉一抖。

    段玉听素来小心,此时却第一次感受到把自己交托出去的虚弱,好像是对方手掌上一枚小小的红果,她一抚摸,他就会发抖。

    但是他又为此甜蜜的痛苦而微笑,心想:

    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抱着兰因,在云端一样的棉花堆里徜徉了许久,或许其实也只有一刹那,才逐渐找回到自己的意识,为自己刚才的言行微微红了耳朵,同时不服输地想要掌握主动权。

    却听兰因拍拍他手臂,慢慢地斟酌着问:

    “为什么……之前没有和我说?”

    她想起了什么,所以低着声音说:“我此前两次……”

    想要掌握主动权的人气势立刻低下去。

    但他同时有点试探意味地,把头埋在她颈上,好像是道歉或者告饶,呼吸拂过耳后的头发:

    “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不知道怎样说下去。

    兰因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回答,因此他好像在这一刻获得无上的勇气,原来有些苦修不得的东西只要“爱”就可以。

    于是段玉听把视线放在她缠在自己指间的长发,缓缓地、清晰地把过去的自己剖开。

    他说:“我有一点害怕。”

    “师姐,”他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很少叫“师姐”而替换以“兰因”,好像要籍此证明什么。但是他眼下叫的这一声从容自然,像是在卖乖:“我害怕被拒绝。”

    “害怕被喜欢的人拒绝。”

    真的开始剖析自己的心态,他反倒冷静下来,语调里又有兰因平时喜欢的,那种清晰又锋利的冷静:

    “害怕被抱着希望的所有人事拒绝。我好像一直想做到所有人标准里的好,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怕自己的糟糕全被人知道。好像从幼时起,我觉得把真心全部交托出去,就要被牵着走,就要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判决。‘别人’意味着麻烦的开端,‘交付’意味彻底的自我掌控失去的开始。”

    “我为什么这么怕不确定的东西?”

    他说着,自己同样开始有些困惑,但同时不自知地获得一种具有吸引力的脆弱:

    “可能是因为……一直很少得到好结果。”

    一直没出声的兰因这时却突然发问了:

    “那为什么刚才不怕?”

    他的声音于是有点朦胧粘糊起来:

    “因为师姐是很好的人……最好的。怎么会忍心让你听不到我的回答。”

    “我不喜欢的,旁人也不会高兴得到。”他说着,突然叹一口气,歉疚地郑重地说,“我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好。因为自己的缺陷迟迟不敢……反而让你难过了。我要说很多声抱……”

    “不会。”兰因打断玉听说话,手指攀着他肩头,拉出一点距离面对着面,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睛说,“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我不会因为暂时得不到‘喜欢’难过,因为我有能力去爱。”

    她微微笑起来:“你也是的。”

    “所以不许道歉,”她眼神很清明,但是语调里有一点面对很亲近的人独有的胡搅蛮缠,故意道,“我也没有那么好,和你是一样的。再说自己糟糕,就当也在骂我了。舍不得我难过,怎么还舍得说我?”

    她此时对着落日而立,分了夕霞颜色,面庞酡红如醉。可是眉间含笑,一双眼睛潋滟生波,比晚照更像酒。

    段玉听立刻垂下睫毛,想:师姐如果这时看见他眼睛,就会知道现在自己心里只想要吻她。

    游从欢最近都觉得兰因和玉听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问秦云徵,他意味深长地摇头不语;问聂时风,他感慨万千地微微叹气——她甚至都体贴地没有问不能开口的司道古,但是连她都在一边看着自己摇头——

    她哪里就迟钝到这个地步!

    从欢除了上自己觉得没意思的课业,什么时候都很有求知精神,别人不说,她会自己看。

    他们在这片隐蔽所在待了有一段时日,气氛亦从焦急慌张转向从容安定。所以几人逐渐恢复自己的修行惯例,有时也相约聚在一起喝喝茶闲谈天——茶叶是从秦云徵袖袋里摸出来的妙会堂灵茶月还江,天知道他袖口里怎么还放这个。

    总之游从欢悉心观察。

    他们两个坐得很近,师姐的那一份由善于沏茶的段玉听一起做来,直接递往她手里——这并没什么特别,会识茶的年轻师弟么,聂时风自己不也是嫌麻烦所以等着秦云徵给他弄么?

    不过云徵人脾气好礼数又周到,也不过是稳稳端着杯子,在聂时风面前木桌上一放。段玉听手掌却仿佛要半包住人家姑娘手了,两人目光一接好像就说了话,好像……从前确实没有见他们这样子亲密过?

    游从欢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称得上炯炯有神了,惹得旁边的秦聂无言地相视一眼。得亏兰因玉听这时候并没注意她。

    兰因见他因为自己之前隐约提过一句,今日又佩上玉了,心下有点愉悦。只是偷偷瞄了半晌,没有在他腰间见到自己此前送的礼,胸口复漫上一点说不出的郁郁。

    她以为自己一系列动作很隐蔽,只是再抬头望过去的时候,段玉听倚着椅背微微扬眉,眼里含笑看着她,仿佛整理衣襟般不经意伸手从领口里勾出来一截穗子,与她无声做着口型:

    “我必贴身带着的。”

    聂时风无声地:“唉。”

    秦云徵无声地:“唉。”

    司道古:。

    游从欢左右看:……欸?

    好消息来得比想象中快。

    代表惊山的黛色传讯灵印闪动起来的时候,几人还特地远离了几里才与他交谈。

    那头沉默了半刻,惊山的声音响起来:

    “我找到……绛时了。”

    那厢。

    惊山远远立在一座山头,垂眸看着山谷中央一座小院。

    他的好母亲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即便出走身上也短不了金银灵宝。远远跑来这一座远离帝都的农家院落,还真是叫她在这动乱里找到了世外桃源。

    他看着几个灵力低微的年轻小妖在庭中忙碌来去,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她新找的好侍儿。

    好像……她永远能继续她的高高在上,没有谁于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没有谁会在她的人生里真正留下痕迹。丧夫、丧子、背叛、近死,经历的一系列暴动和混乱仿佛都是谁在唱的独角戏。

    惊山心中笑了一声,面色不动,侧身向旁边的点朱递过一张极正式的纸笺。

    那浅红色烫金纹的笺子上盖着两重印。皇家一重,妖皇一重。印痕下面“惊山”两个字写得气定神闲,是为令人惊心的烙印第三重。

    他斜睨着点朱,道:

    “把这封‘家书’给我母亲。三日之后,万妖都会知道我会释然从前一切,将她风风光光迎回高堂华宫里。”

    她要潦草地给一切划下结局,他决不允许。

    点朱素来熟练于揣度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喘息之间,那点芙蓉红已经避过所有侍儿,轻飘飘落在绛时房间的窗前。

    他没惊动任何妖,把那张薄薄的东西压在她窗前梳妆台上。

    惊山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背影。

    点朱身上有些东西近日逐渐息下去了。

    他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红狐族阴暗的处罚刑堂后边,他瘦得要命,身上不停地渗出一道又一道鲜艳的血痕,繁多、交错,像是一个不幸人永远挣不脱的命运罗网。

    明明伏在地上连立起都已没力气,却在暗处拼命压抑着喘息不叫人听到——或许还有喉咙里微弱的哭泣?他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只是永远不会忘记他抬头时的眼神。

    好亮的一双眼睛。

    不是好成色明珠那样的鲜明法,是幽暗冷泉里暗极反亮的波光。

    冷白的、锋利的、冰凉的,像刀刃,因此他一双仿佛压抑着灭世山火的、红得近黑的眼睛,对惊山来说是淬炼得漂亮的宝石。

    他要这个人为他所用。

    点朱聪明得叫人惊叹。只是一照面,他就明白他为什么来、来做什么。所以那从下而上望来的一眼很凌厉地攫住惊山。

    他明白这一眼的意思,这伏在地上起不来的落魄小子说:

    “我选中你了。”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眼光都不错。

    这只狐狸狠厉、疯狂、野心勃勃,是一柄把手也锋利的好刀。

    如今竟然在他身上也看见一点自我和解的味道,不知道他是又遇见了谁,还是像……她一样,终归要抛下一切去追求所谓“解脱”。

    无所谓。

    惊山看着回来复命的点朱,心道:

    什么也无法阻止我。

    他这样想着,开启那道灵印,和对方传讯:

    “……时间?三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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