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粘腻的阴雨天，雨水一刻不停敲打着帘外的青树，被窗户框着也倒是像写意画。

    魏涟又做梦了。

    小周姐姐又来给她送来栀子花环，红红的婚礼请柬递到她的手上。

    当然，姐姐又死在她面前。还是一个阴雨天，姐姐手好冰好冰，脸好白好白，衣上还是沾着泥土，白衬衫被血染红，像开了红色的栀子花。

    好乱啊，大人们很着急地过来了，闹哄哄的，就和小周姐姐婚礼一样。

    魏涟再惊醒，但睁眼是上铺的木质床板，耳边传来雨点和绿叶杂乱的响。

    ……

    啊，又是这个梦。

    魏涟扶额，刺骨寒意渐渐漫上来，只好缩紧被子，转身死死盯着墙上的裂缝，脑海中回忆又不自觉翩跹。

    邻居姐姐小周是一家小花店的老板，魏涟给妈妈买花的时候认识了她，花被妈妈夸说精致好看，魏涟便再去买，久而久之熟络起来。

    姐姐人很好，嗯，很善良，很温柔。大概在传统观念中是贤妻良母的形象，但久久没有男朋友，她家里人经常催婚，被魏涟听到一两次。

    电话里的小周母亲带着哭腔，不停地说着什么，一下生病，一下女人，一下老家，但说来说去，总是落到要找个男人上。

    “姐姐，你想结婚吗？”魏涟坐在有点高的木凳子上，看着对面的小周叠上一圈圈的花纸，用胶带缠了一下、两下。“……结婚是姐姐自己的事情吧。”

    小周笑笑，过了一会才开口：“小魏，我决定不了全部的自己。”

    魏涟奇怪，但也没多说，过了几天，魏涟去外地集训，与小周姐姐分离一段时间。

    可是回来了呢，姐姐就了一个男朋友，好像找到无聊故事书里的“真命天子”，他们很恩爱，男人很温柔，会做饭，对姐姐事事上心，也很孝顺姐姐的家人。

    对姐姐好，对姐姐过分地好。

    时而会有小蛋糕，会有鲜花。父母来做客了，有摆盘精致的水果，有专门留意过老人家口味烧的饭菜。

    魏涟去姐姐家里做客两三次，姐姐的男朋友就给魏涟拿蔓越莓曲奇吃。最近怎么样，同学好不好。

    ”大家都很好哦，“魏涟看着他们，”你们也很好哦。“

    夕阳的暖色从半圆窗户透进来，打在坐男朋友旁边的姐姐脸上。姐姐眼睛弯弯的，发丝在空中摇晃，靠着白色抱枕，双腿盖上一条织毯，织毯下是她和男朋友十指相扣的手。

    微醺的傍晚，浅色木桌上金边的绿植和圆缸里两条鱼，一对衣服被染成麦浪的男女，多生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舒适与惬意，好像有情人恰好遇见，将要走向白首不分离。

    几次大家围着姐姐说遇上了好男人，应该快点结婚。大家都很满意，小伙子啥都好，小周你真是运气。

    姐姐就微笑着听，说自己也觉得，真是运气。

    果然，没出四个月就举办了婚礼。当天，很热闹，很喜庆。魏涟难得穿小裙子，来贺喜。

    她看到小周姐姐好美好美，坐在红色的床上，拿着金边镶的扇子，还是一样眉眼弯弯，和她的朋友相谈。

    “小魏，聪明的小魏，今天是姐姐大喜日子。”

    “姐姐新婚快乐。”魏涟盯着她眼睛。

    看看四周宾客远了，才小声问她：“姐姐，你真的想结婚吗？”

    姐姐笑了，还是和之前一样温暖：“小魏，利安哥哥很爱姐姐。”

    她温暖的手抚摸着魏涟软软的头发，传递着如母亲般的爱意。

    魏涟低头，呆呆突出一个字：

    “好。”

    之后呢？多好笑，白首不分离，多运气。

    多运气，多运气，姐姐不开门，不见自己。

    多运气，多运气，哪来的一块块淤青。

    多运气，那男人死在车祸里。

    姐姐搬走了，她走之前，蹲下来抱了一会魏涟，魏涟只看她疤痕触目惊心。

    她站起来，最后看了魏涟一眼，随即转头离去，消失在微黄色的路灯下，繁星群聚的黑夜里。

    魏涟肩膀上有泪水打湿的痕迹，透湿了她的衬衫，点点钻进魏涟骨头缝隙。寒冷与恐惧在心底蔓延，扎根，如同雪底深深的坚冰，磨灭不去。

    她再没穿过那件衬衫，也再没见过小周姐姐，或许是失踪了吧，但随之而来的，是散不去的梦魇在黑夜纠缠自己。她并不知道小周姐姐是死是活，现在如何，但梦境向魏涟诉说着小周的死亡，就好像她的死是因为自己。

    一日，读到海子的诗。

    “母亲的姻缘，真是好姻缘。”

    啊。

    小周姐姐的姻缘，真是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