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

    令仪无言以对,确实,为了焕儿,她何止不会加害,甚至还要祈祷秦烈长命百岁。

    不过一个多时辰,马车便到了州府,秦烈在这里有自己临时落脚的府邸。

    令仪一走进寝房,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其间夹杂着淡淡血腥气,秦烈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令仪站的远远的不愿上前,直到秦小山看到她,恭敬唤了一声“公主。”

    秦烈闻言睁开眼,一看见她眉头便皱了起来,“她怎么来了?”

    秦小山还未开口,令仪已快速答道:“我这就走。”

    秦烈似乎极虚弱,又闭上了眼。

    令仪等了片刻,见他再没下文,疑心他已经睡过去,只得自己对秦小山道:“你们将军不愿见我,还得麻烦你再备车送我回去。”

    秦小山却道:“将军适才喝的药里有安神作用,这一觉怕是要睡到明早。还请公主先去休息,待明日再过来。”

    令仪无法,只能在这里对付一觉,明日秦烈醒了再回去。

    秦小山将她安排在府内隔壁院子,房间里布置的如公主府一般,样样都是她旧日习惯喜欢的物件,连熏香亦是她最钟爱那一款。

    这一夜,睡在这些锦绣绸缎中,地龙烧的又旺,许久未有的舒适。

    她却并不如睡在家里棉布床褥上安心。

    第二日,她一早过去,秦烈已经醒了,秦小山正在伺候他擦面漱口。

    她在一边站了好一会儿,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却始终等不来一个“滚”字。

    还听他问:“既然是来伺候我的,木头似的杵在那做什么?”

    秦小山将药碗递到她手中,“我是粗人,总不及公主细致,还请公主喂将军服药。”

    令仪在心中念了三遍焕儿,这才端着药走过去。

    她敷衍了事毫不用心,秦烈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水,一个喂一个喝,喝的没洒的多,秦小山又端来一碗,两人继续沉默着一个喂一个喝,不仅一句话不说,连眼神也不曾交汇,就这样草草喝完第二碗,令仪将药碗放下,问秦小山:“可还有别的事?”

    秦小山恭敬道:“再过一刻钟换药,公主请耐心等一等。”

    于是又房间里又沉默了一刻钟,两人一个东一个西,房内仿佛隔着天河,一直到大夫带着药过来,令仪才又不情不愿地慢腾腾挪到床边。

    秦烈只松松垮垮穿了个中衣,令仪与他赤裸相见多次,绷着脸脱下他的衣物,又一圈圈解开,渐渐能看到布条上的血色,待到全部解开,露出里面狰狞伤口,深可见骨不说,外面一圈血肉泛着紫黑之色,令仪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不由低呼一声,别过眼去。

    秦烈似极不耐烦,对秦小山道:“你来。”

    令仪这便要出去,又被他叫住:“什么时候让你走了?坐在这,好好学。”

    可令仪哪敢学。

    每一次换药清理,都要把那紫黑的肉割下来,令仪闭着眼睛只听声音亦觉害怕,更遑论睁眼看。待到耳边没什么动静,她才敢睁眼,果然屋里已经没了旁人,只有秦烈阴鸷的眼神正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换过药,他脸色更苍白,人满头的汗,令仪这才想起来,适才生生割下血肉,他竟自始至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再想想那伤口,在左边肩膀下面,若是再往下些......

    她心生后怕,顺了顺气。

    秦烈见她如此,问道:“见我这样,你是不是心中十分痛快?”

    令仪道:“或许你不信,可我心里,是盼着将军好好的。”

    秦烈显然不信,“为何?”

    令仪如实道:“焕儿还不到一岁,你是他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日子岂会好过?”

    王府中可不只有秦煦秦烈两人,不说秦烈二叔那一家,便是定北王也还有三个庶子。王府纵使不如天家皇位之争那般激烈,却也不是人间净土。秦烈势大,焕儿自然水涨船高,若是没了他,焕儿那身份怎会不受人欺侮。

    秦烈“哦”了一声,缓缓道:“所以在你心里,一旦焕儿长大成人,我就可以死了。”

    令仪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结论,可要反驳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缄默不语。

    难为秦烈苍白着脸,还能表现出那般阴沉的神情,一瞬不瞬看着令仪,眼里几乎冒火。

    秦小山回来时,令仪再次对他道:“我在这里,你们将军心情极差,不益于他养伤,还不如让我回去,从冀州调来人手照顾他。”

    秦小山道:“将军受伤之事,怕老夫人她们知道了担心,并未通报冀州。将军受伤中毒,疼痛难忍,又困于床榻,心情难免差些,还请公主多担待。”

    令仪无法,只得留下。

    见过那般可怖的伤口,她亦怕秦烈恢复不好留下什么隐疾有损寿元,用心照料起来。

    说是用心照料,实则也不过是喂他喝水吃药,喝粥擦汗,其余擦洗身体换药之事,还是由秦小山全权负责,不需她插手。

    事情很是轻省,只是偶尔要忍受他的冷言冷语。

    譬如说喂他吃药时,两人离得近些,他冷不丁便来一句:“公主离我这般近,可会觉得恶心?”

    令仪懒得理他,只当做耳旁风,他说完后,往往自己比她更生气,脸上终日乌云密布不见阳光。这般厌她,偏偏他醒时她若不在,他又让秦小山来唤她,不肯让她清闲。

    为了焕儿,她任由他折腾,白日便是无事也呆在他房里。

    后来干脆问秦小山要来布料,秦烈躺着养伤,她就在一旁缝缝织织,做出几件小儿衣衫。

    这日,趁着他腐肉清理干净,心情还算不错,令仪试探着问:“我这般费心照料你,快要到我生辰,将军可否给我一个恩典?”

    秦烈怔了怔,接着嘲弄道:“你也好意思说费心?”

    除了吃药喂水,压根不往他床前来,若是不唤她,怕是他渴死在床上她也不知道。

    令仪无视他的不满,接着道:“只是一件小事,万不敢让将军为难。”她咬了咬唇,“我做了些衣物,想托将军带给焕儿,不必说是我做的,只要能让他穿一穿便好。”

    秦烈一只手拎起那些衣服,淡声道:“小了。”

    “嗯?”

    “焕儿长得很快,你做的衣裳他穿不上。”

    令仪一听他愿意捎带,脸上浮起笑意,忙道:“那我重新做过。”欢喜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低声问:“......敢问将军,他现在大概有多高,我.......该做多大的才合适?”

    她问的小心翼翼,虽赔着笑脸,眼底却有隐隐泪光。

    秦烈默然片刻,道:“上次我见他,已是两个月前。”

    那便是他也不知道的意思,令仪想了想道:“那我多做几件,大的小的都有,总有能穿上的。”

    清理完腐肉,箭毒解了大半,秦烈底子好,恢复极快,没几日便能下床走动,只是右手仍不能动,体内余毒未尽,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卧床休养。不过已经可以处理军务政事,常有下属过来回禀请示。

    秦烈未让令仪回避,令仪一开始尚且纳闷,很快发现自己实在也无需回避,毕竟来的人谁也不敢乱看将军房里的女人。而军情政务,不是谁与谁又开始交战,就是谁又占了谁的地盘,那些人名地名,她不仅听不明白,便是记下来也是无用。

    她曾努力想听涿州那边的消息,可数天下来,未得分毫。

    渐渐地,她也懒得再听,任外面洪水滔天,她只顾埋首为焕儿做衣裳。

    偶尔也有她听得懂的,比如秦烈一直在招募新兵,黄州这边流民越来越多,军中待遇好,不少男儿投身军营,不仅为养家糊口更为出人头地。

    副将过来禀报,招了多少兵,入了什么营,还需多少粮饷,说到末了提起来从流民里招了八十多个营妓,均一一排查过,其中未有良家子,都是逃难过来的官妓和私妓,即刻便送往几处军营。

    他如之前一般汇报完,未听到将军回答,一抬头只见将军神情复杂,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求助地看向秦小山,后者却只屏气敛声盯着地面,未像往常一样以眼色给他提示。

    副将一头雾水心情忐忑地离开,秦小山送他出去。

    秦烈清咳了声,道:“茶水。”

    令仪放下针线,端了茶水过来,明明他左手能用,却还折腾她喂他喝。

    秦烈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心道她惯会装相,不知心底如何骂他。

    他这一生爱恨分明,岂能容忍旁人冤枉误解自己?

    于是屈尊开口解释道:“我从未去过营妓的帐篷。”

    令仪满脑子都是焕儿衣裳的样式,敷衍地“嗯”了一声。

    “也未召她们到自己营中。”

    “.......哦。”

    她这态度令人恼火,显得自己解释的行为如傻子一般!

    秦烈倨傲道:“你不必误会,我并非洁身自好,只是天生不重欲罢了。”

    令仪又“哦”了一声,音调未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适才他竟在说自己天生不重欲,不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几年,他们虽然聚少离多,但是秦烈说自己天生不重欲,简直说狗不啃骨头一般荒谬!

    她虽很快别过眼,秦烈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她的意思?

    可这事,当真不知如何解释。

    他年少时也荒唐过。

    那时房中只有柳姨娘,慧娘还未过门,庆功宴上,常有人献上美人,他收用过一二。

    很快便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些女子既然不能为他诞下子嗣,便不需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后来慧娘进门,房中还有柳姨娘,他把握着进内院的时间与分寸。

    为纾解,更为子嗣。

    待到慧娘与柳姨娘先后生下孩子,他再去又多了一条,为巩固慧娘在府中的地位。

    ——若是丈夫都不去自己房中,便是夫妻失和之兆,谁会真的看重她?

    可到了公主这里,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也不能免俗沉溺美色,还是她媚术惊人,抑或当真是偷来的更香?才会屡屡夜探香闺,夜夜几番云雨,仍觉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此事不足与外人道,尤其是她。

    他又阴沉下脸色,迁怒道:“你莫再终日做那些衣裳,便是做好了,也穿不到焕儿身上!”

    令仪立马急了:“你怎能如此?明明是你答应过的!”

    秦烈反问:“我何时答应过你?”

    细细想来,他只提醒她衣服小了,默许她多做些衣服,确实从未说过会把衣服带回去。

    他这一受伤,不仅变得喜怒无常,此时竟如小孩一般耍起无赖来。

    令仪气极,脸色冷下来,“既如此,将军好好养伤,我家中还有事,不叨扰了。”

    说完拂袖离去,十分坚决。

    “刘......”他这里岂是她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他想喝止她,名字却叫不出口,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气极,冷声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休说这几件衣服,便是生辰时把焕儿接过来也未尝不可。”

    他拿捏住她命门,令仪不得不回头:“什么事?”

    他满脸厌恶嫌弃,“你的名字臭气熏天,换一个。”

    令仪不禁腹诽,这人看似英雄气概,实则气量狭小至极,吵架时的气话也能记在心中这么久。

    一个名字罢了,她哪会舍不得,“只要能让我见焕儿,名字算得了什么?”

    他心中早就想好,“静或者柔,你选一个。”

    柔风,静水深流。

    无论哪个都比令仪强上百倍。

    令仪道:“将军随意,——你当真让焕儿过来?不是骗我?”

    她问话时,盈盈流动的眼波里满是期许,前面的回答纯属敷衍,秦烈瞪了她许久,最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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